第二章

第二章
5
屏幕上开始播放那段模糊但足够清晰的视频。
方悦给安安喂药,然后冷眼旁观她的痛苦。
观众们倒吸一口冷气,有人捂住嘴巴,有人惊呼出声。
不！关掉它！郭锐厉声喊道,冲向操控台。
但为时已晚,视频已经播放完毕。
现场一片哗然。
方悦脸色惨白,仓皇向出口跑去,却被保安拦住。
有人已经报了警。
这就是真相。我平静地说,
我的丈夫和他的情人,杀死了我的女儿,然后掩盖真相,让我活在痛苦和自责中。
我转向郭锐,他的脸扭曲着,既愤怒又恐惧：你毁了我,周雅琴！
不,是你毁了我。我轻声说,但这一切到此为止。
我举起另一个杯子,那不是酒,而是我精心调制的毒药：为安安,为我自己,也为所有在痛苦中挣扎的人。
不！苏梦从人群中冲出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一饮而尽,嘴角勾起一抹解脱的微笑。
画廊顿时陷入混乱,有人尖叫,有人拨打急救电话。
郭锐冲向我,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恐。
你做了什么他抓住我的肩膀,快吐出来！
我摇摇头,身体已经开始感到麻木：太晚了,郭锐。一切都太晚了。
救护车马上就到,坚持住！他急切地说,眼中竟有泪水。
我虚弱地笑了：现在才关心我真虚伪。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周围的声音也变得遥远。
我看到安安站在远处,向我伸出小手。
再见,梦梦。我对闺蜜说,她泪流满面地抱着我,记住我们的约定,如果有来世,不要再相信爱情的谎言。
6
意识在黑暗中浮浮沉沉,我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漂浮在无边的虚空里。
远处传来模糊的呼喊声：血压下降！准备除颤器！
她要撑不住了！快......
声音越来越远,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只有释然。
我看到安安站在一片光明之中,朝我微笑。
她还是那么可爱,那么纯真,仿佛从未离开。
安安......我轻唤她的名字,向她伸出手。
突然,一阵剧痛将我拉回现实。
我的胸口像是被电击一般,整个身体弹跳起来。
有心跳了！继续抢救！
不,我不想回去。
我想跟安安在一起。
但黑暗再次吞噬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恢复意识。
刺眼的白光让我无法睁开眼睛,消毒水的气味充斥鼻腔。
我活下来了。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绝望。
雅琴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苏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充满关切。
我勉强睁开眼,看到她憔悴的脸：我......没死
苏梦眼中噙着泪水,点点头：你被抢救回来了。医生说你很幸运。
幸运我苦笑。生存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折磨。
发生了什么我虚弱地问。
苏梦握住我的手：方悦被逮捕了,警方正在调查安安的死因。郭锐也接受询问,但他有钱有势,恐怕不会有大问题。
视频......
已经在网上传开了。苏梦说,大家都站在你这边。
我闭上眼睛,感到一丝疲惫：没有意义了。安安已经不在了。
但你还在。苏梦坚定地说,你必须活下去,为了安安,也为了你自己。
病房门被推开,郭锐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憔悴不堪,眼中布满血丝。
出去。苏梦立刻站起来挡在我床前,你没资格见她。
郭锐没有反驳,只是疲惫地说：给我五分钟,就五分钟。
苏梦看向我,我微微点头。
她不情愿地离开了病房,临走前警告郭锐：敢伤害她,我立刻报警。
房门关上后,郭锐站在床尾,久久不语。
来嘲笑我失败的自杀吗我开口,声音嘶哑。
他摇摇头,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冷笑：你是指哪一部分揭露真相,还是结束生命
都是。他哑声道。
因为我受够了。我直视他的眼睛,受够了活在谎言中,受够了被你们摧残,受够了没有安安的日子。
郭锐的肩膀微微颤抖：你真的相信方悦杀了安安
我不仅相信,我知道。我平静地说,监控视频是证据。
郭锐落座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掩面：我一直以为是意外......
撒谎。我冷冷地打断他,你删除了监控记录,却不知道有云备份。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头,眼中满是泪水：我错了,雅琴。我真的错了。
这是六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
曾几何时,这样的场景会让我心软,会让我原谅他的一切过错。
但现在,我只感到麻木。
太晚了。我转过头,不再看他,请你离开。
我会补偿你的。他急切地说,我会和方悦断绝关系,我会对安安的事负责,我会......
你能让安安复活吗我冷冷地问,你能还我一个完整的人生吗
7
郭锐哑口无言。
离婚吧。我疲惫地说,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站起来,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岁：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这是我唯一想要的。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你会原谅我吗有一天
离开吧,郭锐。在我心中,你早已死去。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几秒,最终无声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媒体将这起事件炒得沸沸扬扬。
知名设计师自杀揭露婴儿命案。
科技CEO与情人谋杀亲生女儿。
这样的标题占据了各大头版。
方悦因涉嫌过失杀人罪被拘留,但很快就保释出狱。
郭锐的公司股价暴跌,投资人纷纷撤资,他的商业帝国开始动摇。
我在医院静养了一个月,身体逐渐恢复。
苏梦几乎每天都来陪我,她的变化让我惊讶——她剪短了头发,眼神变得坚定,还提交了离婚申请。
你给了我勇气。她握着我的手说,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
离院那天,一大群记者守在医院门口。
我戴着墨镜,由苏梦搀扶着走出来。
闪光灯此起彼伏,问题如雨点般砸来：
周女士,您对丈夫有什么想说的
您是否后悔公开真相
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顿了顿,摘下墨镜,面对镜头说出了深思已久的话：
我只想告诉所有在痛苦中挣扎的人：你们不是一个人。无论多么绝望,请记住,生命值得第二次机会。
这句话后来成了许多家暴受害者的座右铭。
郭锐的律师联系我,提出了丰厚的离婚条件。
豪宅、一半的公司股份、巨额赡养费。
但我只要求一样东西——我的画室和作品的完全所有权。
你确定吗苏梦不解地问,你可以得到更多。
我摇摇头：钱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我只想重新开始。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
签字那天,郭锐看起来憔悴不堪,眼中布满血丝,像是许久没有好好睡过。
我很抱歉。他在文件上签完字后说,为了一切。
我没有回应,只是平静地拿起文件,转身离开。
过去的六年,我们从相爱到憎恨,从亲密到陌生,一切都如同一场噩梦。
如今,我终于醒来了。
一年后,我在另一座城市开了一家小画廊,专门展示和售卖我的作品。
我的画风完全改变了,不再是之前那种压抑扭曲的风格,而是充满了希望和力量。
苏梦也搬到了这座城市,我们合租了一套公寓。
她成功创办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业务蒸蒸日上。
我们互相支持,互相治愈,从伤痛中慢慢走出来。
偶尔,我会从新闻上看到郭锐的消息。
他的公司几近破产,股东起诉他隐瞒重大丑闻,方悦因证据确凿最终被判刑。
8
有一天,苏梦拿着平板电脑找到我：你看这个。
屏幕上是郭锐的近照,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像个流浪汉一样坐在公园长椅上。
标题写着：昔日科技大亨郭锐疑似精神崩溃,流落街头。
我默默放下平板,没有任何评论。
内心深处,我既没有怜悯,也没有幸灾乐祸,只有平静。
你不难过吗苏梦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摇头：那个曾经让我痛不欲生的人,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我转身继续作画。
这幅新作品是我计划已久的,名为《重生》。
画中是一个女子从灰烬中站起,背后展开巨大的翅膀,飞向广阔的天空。
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电影,这是我们每周的传统。
路过一家珠宝店时,苏梦突然停下脚步。
我有个想法。她神秘地笑着,拉我进店。
十分钟后,我们各自手上多了一枚简单的银戒指。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承诺戒指。苏梦认真地说,承诺我们永远做自己,永远自由,永远不再为任何人放弃自我。
我微笑着点头,感动得无言以对。
回家路上,我们经过一座小公园。
入夜的公园几乎没有人,只有昏黄的路灯照亮蜿蜒的小径。
当我们走到中央广场时,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蜷缩在长椅上,怀里抱着一个纸箱。
那是郭锐,比新闻照片上看起来更加落魄。
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苏梦紧张地握住我的手：要离开吗
我摇摇头,慢慢走近。
郭锐似乎没有认出我,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
纸箱里装满了杂物,最上面是一张照片——安安的照片。
郭锐我轻声叫他的名字。
他缓缓抬头,眼神恍惚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我来：雅...琴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酒气。
曾经光鲜亮丽的科技精英,如今已经沦为街头流浪汉。
你还好吗我问,并不是出于关心,只是出于基本的人道主义。
他苦笑一声：好我早就不知道什么是好了。
他低头看着安安的照片,手指轻轻抚摸：我每天都在想她。我甚至不记得她的声音了,不记得她的笑容......
我沉默不语。
曾经,这个男人连提起女儿的名字都不愿意,如今却日日思念。
我失去了一切。他抬头看我,眼中满是悔恨,公司、房子、钱......但最痛的是,我失去了你和安安。
你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我们。我平静地说,你只是把我们当作你人生中的附属品。
他没有反驳,只是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需要帮助吗我问,我可以帮你联系救助站。
他摇摇头：不用了。这样挺好的,至少我能感受到痛苦。我欠安安的,欠你的......
苏梦在一旁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该走了。
保重。我简短地道别,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郭锐在身后喊道：雅琴！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原谅我了吗他问,声音中充满期望和恐惧。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不,郭锐,我没有原谅你。但我已经放下了。
他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释然：谢谢你的诚实。
9
我没有再说话,牵着苏梦的手离开了公园。
你还爱他吗走出公园后,苏梦小心翼翼地问。
我思考了一会儿：不爱了。我连恨都不恨了。他对我来说,只是过去的一个错误,一个教训。
苏梦紧握我的手,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回到公寓,我走到阳台上,望着满天繁星。
安安去世两周年的日子就要到了,我决定举办一个小型纪念展,展出我为她创作的所有作品。
我抚摸手腕上那道伤疤,它已经褪成了浅白色,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
曾几何时,这道伤口代表着我的绝望和痛苦；
而如今,它提醒我生命的韧性和可贵。
夜深了,我回到画室,开始创作新的作品。
这幅画将是纪念展的核心——画中是安安坐在云端,向下方微笑着张开双臂。
而我站在地上,仰望着她,也伸出双臂,却不是要上去,而是在向她告别。
我在画布上写下标题：《放手》。
两天后,苏梦急匆匆地冲进画室：雅琴,郭锐自杀了。
我的画笔顿在半空,心中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感觉。
不是悲伤,不是解脱,而是一种复杂的平静。
怎么发生的我问。
在安安的墓前。苏梦轻声说,他留下了一封信,说要去陪她。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曾经,我以为郭锐的死会给我带来某种慰藉或报复的快感。
但此刻,我只感到生命的脆弱和命运的无常。
你想去见他最后一面吗苏梦问。
我摇摇头：不必了。对我来说,他早就死了。
我继续作画,笔触更加坚定。
这幅《放手》不仅是对安安的告别,也是对过去的郭锐、对那段痛苦婚姻的最终告别。
纪念展如期举行,出人意料地吸引了大量参观者。
我的故事在社交媒体上广为流传,成为许多遭受家庭暴力和心理控制的人的精神支柱。
展览最后一天,一位年轻女子带着她的小女儿来到我面前。
周女士,我想谢谢你。她真诚地说,你的故事给了我勇气,离开那个伤害我们的男人。
我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你叫什么名字,小朋友
安安。小女孩怯生生地回答。
我愣住了,眼泪不自觉地滑落。
这个与我女儿同名的孩子,给了我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命运在告诉我：生命会以各种方式延续。
安安是个美丽的名字。我微笑着说,希望你永远快乐,永远自由。
晚上,苏梦和我坐在阳台上,分享一瓶红酒,望着星空。
你知道吗,我轻声说,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叫安安的小女孩。
苏梦握住我的手：命运有时候真奇妙。
是啊。我点点头,我想,安安会希望我幸福的。
那你幸福吗,现在苏梦问。
我思考了一会儿,诚实地回答。
不完全是。我还在学着幸福。
但我感到平静,感到自由,这已经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苏梦举起酒杯：敬自由。
敬新生。我与她碰杯。
10
几个月后,我收到一封特别的邮件。
是郭锐的律师寄来的,里面有郭锐的遗嘱和一封亲笔信。
遗嘱中,他将所有财产都捐给了一家关爱抑郁症患者的基金会,并在我的名下设立了一个专门帮助家庭暴力受害者的信托基金。
信中,他写道：
雅琴：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
我不期望得到你的原谅,因为我所做的一切不值得被原谅。
但我想让你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错误。
安安的离去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痛苦,也是我应得的惩罚。
每一天,我都在后悔当初的自私和残忍。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愿意用一切换回你们母女的笑容。
我知道金钱无法弥补任何伤害,但希望这个基金能帮助那些像你一样的人,给他们重新开始的机会。
祝你找到真正的幸福。
郭锐
我放下信,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的忏悔来得太晚,却也是真诚的。
我将信交给律师处理,同意用这笔钱建立避难所,为那些需要帮助的女性提供庇护和支持。
时光流逝,转眼又是一年。
我的画作在国际上获得认可,被邀请到欧洲巡展。
苏梦的设计工作室也蓬勃发展,我们的生活渐入佳境。
安安去世三周年那天,我独自前往墓园。
郭锐的墓就在旁边,简单而朴素。
我没有为他带花,只是默默站了一会儿。
我在安安的墓前放下一束百合花,轻声说：宝贝,妈妈很想你。但妈妈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了。
风轻轻拂过,带来一阵花香。
我仿佛看到安安在远处微笑,向我挥手告别。
回家路上,我接到苏梦的电话,她兴奋地告诉我,她接到了一个大项目,需要出国一个月。
你要不要一起来她问,换个环境可能对你有好处。
我微笑着答应了。
是时候开始新的旅程了。
晚上,我站在画室里,看着墙上的作品。
从最初的《扭曲》到《绝望》,再到《重生》和《放手》,它们记录了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也见证了我如何从灰烬中站起。
我拿起画笔,开始创作新的作品。
这次,我用明亮的色彩,画出广阔的天空和无边的大海。
画中一个女子站在悬崖边,不是要跳下,而是张开双臂,迎接旭日东升。
我在画布上写下标题：《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