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潮湿的空气,也仿佛隔绝了那个让她狼狈不堪的世界。
江杳没有回头,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冲上二楼,反锁了房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缓缓滑坐到地毯上,整个人蜷缩起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黑暗中,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膝盖上的裙摆。
他冰冷的眼神,疏离的动作,还有那句“擦干净”、“以后不要再说了”,像无数把淬毒的冰刃,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鼓足勇气的告白,换来的不是奇迹,而是更深、更痛的羞辱。
原来,他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在意过她。
那些她小心翼翼珍藏的、自以为特别的瞬间,那些他偶尔流露的、或许只是出于教养的关切,此刻都成了讽刺的笑话,嘲笑着她的自作多情和一厢情愿。
“我只是把你当妹妹。”
原来这句话,从始至终,都不是借口,而是他内心最真实、也最残忍的界定。
而她,却愚蠢地试图去打破这个界限,结果撞得头破血流,体无完肤。
她哭得浑身发抖,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呜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独自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干涩的疼痛和一片麻木的空洞。
窗外,月色冰凉。
她怔怔地坐在地上,看着月光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霜痕,心里也一片荒芜。
第二天,她发起高烧。
意识昏沉间,似乎听到母亲焦急的声音,家庭医生来来去去,额头上换了无数次冰凉的毛巾。
她闭着眼,不愿醒来。
仿佛只要不醒来,就可以不用面对那个被自己彻底搞砸的现实,不用面对那个冰冷残酷的陆庭御。
昏睡中,她好像又回到了十七岁生日那天,他带着沈倩姗姗来迟,递给她那条冰冷的手链。她又变成了那个躲在露台秋千上偷偷哭泣的小女孩。
然后画面一闪,是雨中他疾步走来,将西装罩在她头顶,揽住她肩膀的瞬间。那温度如此真实,让她几乎想要落泪。
可转眼,又是车厢内他冰冷的目光和递过来的手帕。
“擦干净。”
“以后不要再说了。”
...
她在冰与火的两极间反复煎熬,每一次心跳都带着钝痛。
再次彻底清醒过来,是两天后的傍晚。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烧退了,人也清醒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清晰和深刻的痛苦。
母亲温婉端着一碗清粥坐在床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额头:“总算退烧了,吓死妈妈了。怎么去考个试回来就病成这样?是不是淋雨了?”
江杳摇摇头,声音沙哑:“没事了,妈,可能就是有点累。”
她的目光避开母亲关切的眼神,落在床头柜上那个精致的丝绒盒子上——是陆庭御让司机送过来的,里面是那条她退回去的钻石手链,附带了一张卡片,上面只有冷硬的一句:“好好休息。”
连落款都没有。
仿佛那晚她撕心裂肺的告白,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过去了,他依旧履行着“邻家哥哥”的义务,送来昂贵的礼物,说着程式化的关心。
这把温柔的刀刃,精准地再次戳痛了她的伤处。
她闭了闭眼,将盒子塞进抽屉最深处,连同那张卡片一起。
“杳杳,”温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陆伯母刚才来看过你,你睡着没吵醒你。她说...庭御最近可能会比较忙,和沈家的合作项目到了关键阶段,联姻的事情大概也快了...”
江杳的心猛地一揪,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嗯,我知道了。挺好的。”
温婉仔细观察着女儿的神色,似乎想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长大了,有些事...自己要想清楚。”
想清楚?
她早就该想清楚了。
只是她傻,非要撞得头破血流才肯认清现实。
又休养了一天,江杳坚持回了学校。
她把自己投入到更繁重的学业中,近乎自虐般地刷题、练琴,用疲惫麻痹所有感官,不给自己任何胡思乱想的时间。
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也更加用功。
林薇察觉到她的变化,却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地陪着她。
偶尔,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听到关于陆庭御和沈倩的消息。
在财经新闻上,看到他们并肩出席某个商业论坛,郎才女貌,举止默契。
在父母闲聊时,听到陆沈两家的合作如何顺利,强强联合,前景无限。
每一次,都像是在她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又撒上了一把盐。
但她学会了面无表情地走过学校公告栏上贴着财经报纸的橱窗,学会了在父母谈论时低头专注地吃饭,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只是夜深人静时,那个冰冷的声音和眼神,依旧会闯入梦中,让她一次次惊醒,枕边一片湿凉。
时间就这样在平静和暗涌中,滑入了初夏。
音乐学院复试结果公布,江杳以专业第一的成绩通过。
好消息传来时,她正在琴房练琴。听到林薇兴奋的报喜,她只是淡淡笑了笑,说了声“谢谢”,指尖流淌出的琴声,却莫名带上了一丝解脱般的怅然。
或许,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他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才是她唯一的出路。
放学后,她独自去了书店,挑选一些备考文化课的资料。
在摆放财经杂志的书架前,她猝不及防地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最新一期的杂志封面,陆庭御穿着手工高定西装,眼神锐利如鹰,俯瞰着脚下的商业版图。身旁站着一袭红裙、明艳干练的沈倩,标题写着“强强联合:陆氏与沈氏共筑商业帝国新征程”。
她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脚步,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直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江杳?你也来买书?”
江杳猛地回神,仓促地收回目光,看见陈亦航抱着几本复习资料,笑着站在她旁边。
“...嗯。”她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情绪。
“恭喜你啊!专业第一!太厉害了!”陈亦航由衷地赞叹道,眼神明亮,“我就知道你没问题!”
“谢谢。”江杳勉强笑了笑。
“对了,这套模拟题很不错,你要不要也看看?”陈亦航自然地推荐起手里的资料,试图多和她聊几句。
江杳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瞟向那本刺眼的杂志封面。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新信息。
来自那个她以为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号码。
【陆庭御:听温姨说了你的成绩。恭喜。想要什么礼物?】
公事公办的语气,如同上司对下属的嘉奖,或者长辈对晚辈的赞许。
一如既往。
江杳看着那条信息,看着杂志封面上他冷峻的侧脸,看着身旁陈亦航热情真诚的笑容。
忽然之间,一直紧绷的某根弦,断了。
所有的委屈、不甘、痛苦和绝望,在这一刻汇聚成一种冰冷的平静。
她拿起那本杂志,走到收银台,连同复习资料一起付了账。
然后,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对话框。
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然后一字一句地,敲下回复。
【谢谢庭御哥哥。礼物就不用了。】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抬起头,对一旁有些错愕的陈亦航,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轻松却破碎的笑容。
“陈亦航,谢谢你。”
“还有,之前的数学笔记,能再借我看看吗?”
少女的笑容依旧柔软,眼底却有什么东西,彻底沉淀了下去。
如同星尘陨落,归于永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