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像刀子,刮过林海。
林峰像一道白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在林间穿行。他与那队日本兵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大约一里地。这个距离,既能让他清晰地看到对方的动向,又能保证一旦被发现,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隐蔽或逃离。
这是他爹教他的,追踪受伤的野熊时,就要保持这样的距离。太近了,会被熊回头一巴掌拍死;太远了,就会跟丢了踪迹。
日本兵的队伍拉得很长,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汉奸,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开路。疤脸军官跟在他身后,不时用日语骂骂咧咧几句。队伍的最后面,一个日本兵大概是累了,渐渐和前面的人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林峰的眼睛,像鹰一样锁定了那个落单的士兵。
他停下脚步,躲在一棵巨大的红松后面,举起步枪,透过缺口和准星,将那个士兵套了进去。
距离太远,超过了三百步,而且对方在移动,风又大。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爹说过,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能开枪。浪费子弹是小事,惊动了猎物,再想找机会就难了。
他缓缓放下枪,继续跟了上去。他需要一个更好的机会,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他有的是耐心。在这片他生活了十七年的林子里,他就是最有耐心的猎人。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那队日本兵来到了一处背风的山坳里。
“太君,歇歇脚吧!”汉奸谄媚地对疤脸军官说,“雪太大了,弟兄们都累了。”
疤脸军官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疲惫的士兵,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休息十分钟!原地警戒!”
士兵们立刻松懈下来,三三两两地靠着树坐下,从怀里掏出水壶和干粮。
林峰则在距离他们大约两百步外的一处小山坡上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刻找地方隐蔽,而是先观察地形。这是一个绝佳的伏击地点。山坡上长满了低矮的灌木,背后是茂密的松林,便于撤退。而山坳里的日本兵,在他的视线里一览无余。
机会来了。
队伍最后面的那个日本兵,大概是想解手,没有和大家坐在一起,而是独自一人走到了队伍侧后方的一片小树林边上。那个位置,正好脱离了大部分士兵的视线。
就是他了。
林峰迅速趴了下来,白色的布单让他完美地融入了雪地。他熟练地拉动枪栓,将一颗冰冷的子弹推进了枪膛。
他用手肘在雪地里挖了两个浅坑,稳稳地架住步枪。然后,他抓起一把雪,再次测试风向。
风,是从左侧吹来的。
他的枪口,微微向目标的左侧偏移了一丝。
他开始调整呼吸。一吸,一呼。一吸,一呼。这是他爹教他的,开枪之前,心要静,手要稳,呼吸要像这山里的风一样,平缓而悠长。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准星,缺口,那个正在解开裤腰带的日本兵的后心,三点一线。
“砰!”
枪声在山谷中突兀地炸响,打破了这片雪原的宁静。
正在解手的日本兵身体猛地一僵,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往前一扑,脸朝下栽倒在雪地里,鲜血迅速从他背后涌出,染红了一片。
山坳里,所有的日本兵都被这声枪响惊得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
“枪声!哪里来的枪声?”
“山田!是山田那边!”一个士兵指着小树林的方向喊道。
疤脸军官的反应最快,他一把拔出手枪,大吼一声:“敌袭!隐蔽!”
士兵们瞬间乱作一团,各自寻找掩体。有几个胆大的,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胡乱开了几枪,子弹“嗖嗖”地从林峰头顶飞过,打在松树上,溅起一团团雪沫。
林峰没有动。
他像一块石头一样趴在原地。开完枪后不立刻转移,这是狩猎的大忌。但他知道,这些敌人不是野兽,他们更狡猾,也更慌张。他要等,等他们自己露出破绽。
“八嘎!都闭嘴!”疤脸军官愤怒地咆哮着,用枪托狠狠地砸在一个胡乱开枪的士兵头上,“谁让你们开枪的?都给我找!看看敌人藏在哪里!”
汉奸吓得早就趴在了地上,把头埋在雪里,筛糠一样发抖。
“太君……太君……是……是土匪吗?”
“闭嘴!废物!”疤脸军官一脚踢在他身上,“去!去看看山田怎么样了!”
汉奸连滚带爬地朝着山田倒下的地方跑过去,到了跟前,他试探着推了推。
“太君……死了……一枪就打死了……”汉奸的声音带着哭腔。
疤脸军官的脸色变得铁青。他从一个士兵手里夺过望远镜,朝着林峰所在的山坡仔细观察起来。
山坡上一片雪白,除了树和灌木,什么都没有。
“派一小队人,去那边山坡上搜!”他命令道。
三个日本兵端着枪,小心翼翼地躬着身子,呈品字形朝着山坡摸了过来。
林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缓缓地向后退,像蛇一样在雪地里滑行,一点点退入身后的密林中。他不能再开第二枪,第二枪就会彻底暴露他的位置。
三个日本兵搜索了半天,除了一个新鲜的弹壳,什么也没发现。
“报告长官!没有发现敌人!只找到了这个!”一个士兵捏着那枚还带着余温的弹壳跑了回去。
疤脸军官接过弹壳,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看了看上面的印记。
“是汉阳造的子弹。”他阴沉着脸,对旁边的士兵说,“敌人只有一个人,用的是中国的旧步枪。”
“一个人?”士兵们面面相觑。
“一个人,就敢袭击我们一个分队?”
“他是个猎人。”疤脸军官的目光扫过周围连绵的群山,“一个非常厉害的猎人。传我命令,所有人,两人一组,交替掩护前进!不许再有任何人落单!”
“嗨伊!”
队伍重新出发,但气氛和之前完全不同了。所有人都变得紧张兮兮,一步三望,紧紧握着手里的枪,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和轻松。
而此刻,在他们后方几百米外的另一座山头上,林峰正趴在一块岩石后面,冰冷的枪口,遥遥地对着这支变得惊慌的队伍。
他打出了一颗子弹,收回了一条人命。
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他看着那具被同伴草草拖着走的尸体,又想起了倒在血泊中的父亲。
他的手,不再颤抖了。他的心,也像这长白山的玄冰一样,变得坚硬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