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烬火初燃,冷面惊鸿
告示一出,犹如一滴冷水溅入滚油,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窃窃私语汇成嗡嗡的声浪,胆子大的指指点点,胆小的则面露忧色,匆匆瞥一眼便拉着同伴快步离去。
那句“无关今政,观者自省”写得巧妙,既像是在撇清关系,又像是在欲盖弥彰,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不肯低头的倔强,反而将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勾到了极致。
人群后方,凌绝藏在茶楼二楼的窗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知道,周押司的警告是一道必须跨过的坎。
硬碰硬,听雨轩无异于螳臂当车;可若是退缩,那她重生归来便毫无意义。
这张告示,就是她递出的战书,用的是最柔的笔,写的却是最硬的骨。
她将父亲的冤案抽丝剥茧,剔除了所有指向当朝的证据,只留下“权臣构陷”、“血书藏影”、“孤女复仇”这三根最能牵动人心的主线。
它不再是单纯的陈年旧案,而是一面镜子,能照出每一个曾在强权下无力挣扎的灵魂。
后台,孙九爷正调试着新装的机关,几盏特制的琉璃灯罩内,烛火被放大了数倍,热力惊人。
他拍着胸脯保证:“丫头你放心,我老孙玩了一辈子机关,这‘火中显字’的绝活,保准惊掉他们的下巴!那特制的药水是我家祖传秘方,无色无味,唯遇高温才会显出血色字迹,保管跟真的一样!”
首演当夜,天公作美,铅云低垂,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空气湿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这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氛,竟成了《山河烬》最好的序幕。
戏台之上,光影交错。
凌绝亲自操纵着主角“孤女”的皮影,她的一呼一吸,仿佛都与那寸尺之间的光影人偶融为了一体。
小豆子操纵的幼年片段,天真烂漫,与后来的惨烈形成鲜明对比。
阿篾则摒弃了寻常戏班的锣鼓喧天,只用一面大鼓和几样模仿风声、雨声、铁链拖地声的响器,将气氛渲染得肃杀而悲凉。
当演到“忠良蒙冤”一幕,代表“父亲”的皮影被铁链锁住,拖向那片象征刑场的黑暗。
光影中的人偶猛地仰头,做出一个无声呐喊的动作,嘴巴张到最大,身体剧烈颤抖,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就在这极致的压抑中,一滴用朱砂点成的“血泪”,顺着人偶的眼角,缓缓滑落,在光幕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那一刻,整个戏棚内落针可闻。
所有的喧嚣、议论、呼吸声,仿佛都被这一滴无声的血泪扼住了喉咙。
紧接着,高潮迭起。
孤女在父亲的遗物中,发现了藏在皮影夹层里的血书。
当她将那块看似平平无奇的白布缓缓举向烛火,奇迹发生了。
在孙九爷控制的强光烘烤下,淡黄色的字迹竟如鲜血渗透一般,从布料深处一点点浮现出来——“臣,死不瞑目……”
字迹如泣如诉,配上阿篾用骨笛吹出的低沉悲鸣,那股积压在心头的悲愤瞬间冲垮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前排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秀才,竟当场老泪纵横,捶着胸口痛哭失声。
哭声像是会传染,十余名观众跟着潸然泪下,整个场子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
凌绝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疯狂跳动:【悲伤值+35!】、【愤怒值+18!】、【震惊值+12!】……情绪值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汇入。
紧接着,商城界面弹出一道金光闪闪的提示:【恭喜宿主!
情绪值储备达到兑换标准,可兑换《经典剧本残篇·宫廷卷》!】
就在这全场情绪沸腾的顶点,台下角落里,一个身影霍然起身。
那人身着一袭玄色官服,没有任何纹饰,却比周围所有华服都更显森然。
他面容冷峻,眉宇如刀削斧凿,一双眸子深不见底,自始至终,都死死锁在台上那一寸光影之上。
他正是独自前来、未带任何随从的观风司司正,凤栖梧。
他的起身,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湖中,周围的空气都瞬间凝固。
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席。
路过吓得面无人色的周押司时,他脚步未停,只用一种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淡淡道:“明日递一份公文给礼部。就说,‘听雨轩’半月之内,不得擅改剧目,不得增删情节。违者,按‘搬弄是非,扰乱视听’论处。”
周押司闻言,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完了!
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不准改戏,就是要把这出“大逆不道”的戏钉死在这里,等着观风司慢慢罗织罪名,一网打尽!
次日清晨,听雨轩内愁云惨淡。
阿篾和小豆子一夜没睡,眼睛熬得通红。
然而,他们等来的不是锁链和封条,而是一位礼部的官员。
那官员展开一卷公文,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们,高声宣读:“奉观风司令,特批‘听雨轩’备案为‘民间正声戏社’,享三月免扰权。此令。”
什么?!
阿篾和小豆子面面相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紧随其后的景象更让他们目瞪口呆,城中最大的几家茶楼,竟像约好了一般,纷纷派人前来,捧着银子,态度恭敬地请求凌绝能去他们那儿登台演出。
阿篾兴奋地冲回后台,声音都在发颤:“姐姐!我们……我们被‘盯上’了!可这回是天大的好事!”
凌绝站在晨光里,手里捏着那份盖着礼部朱红大印的公文,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明白了,凤栖梧那道看似绝杀的“禁令”,实则是一道最坚不可摧的护身符!
将《山河烬》列为“监察重点剧目”,禁止改动,这等于告诉全天下,这出戏的内容,已经经过了观风司司正的亲自审查,是“安全”的!
这块金字招牌,比任何宣传都管用!
当晚加演,座无虚席。
凌绝在戏的结尾,临时新添了一幕。
当大仇得报,孤女并未喜悦,而是独自立于家园的废墟之上。
她操纵着皮影,让那纤弱的身影缓缓抬头,望向那片无情的天幕,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一个振聋发聩的问题:“若忠义皆成灰,这山河……还值得护吗?”
一问出,光影落,全场死寂。
无人能答,唯有晚风穿过残破的戏棚,发出呜呜的悲鸣。
远处街角,那抹熟悉的玄色身影伫立良久。
最终,他缓缓转身,没入更深的黑暗中。
一阵夜风吹过,一张纸从他宽大的袖中悄然滑落,又被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接住。
月光一闪,照亮了纸上用朱笔写下的批注,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在末尾,赫然写着一行字:
“此戏非妄言,乃镜照乾坤。若天下皆伪声,唯此一烬火——可燎原。”
《山河烬》的名声,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赞誉如潮水般涌来,银钱似流水般淌入。
然而,凌绝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
她知道,当一粒火星拥有了燎原之势时,最先感受到威胁的,绝不是那些身处远方的人。
第三日傍晚,一个下人匆匆来报,说门外有一位客人求见。
那人没有名帖,只托下人带进来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用陈年檀木雕刻的梅花佩,花蕊处有一道极不显眼的裂痕。
看到这枚梅花佩的瞬间,凌绝的呼吸骤然一滞,端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
这枚信物,这道裂痕,与她父亲当年卷宗里记载的一件关键证物,一模一样。
风,终于吹进了那座高墙深院。来的人,不是看客,而是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