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347年,猎户座悬臂边缘的“幽灵星带”正被一场持续了七十二小时的陨石雨撕扯。深紫色的星尘云被高速掠过的硅酸盐陨石撞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裂隙,露出背后更遥远、更死寂的黑暗。林邪蜷缩在拾穗者号驾驶舱的旧皮革座椅里,指尖在布满划痕的控制台上敲出一串急促的指令,金属指节与冷硬的面板碰撞,发出像牙齿打颤般的轻响。
“左舷引力锚校准偏差0.7度,”飞船AI“老麦”的合成音带着永久性的电流杂音,像是从生锈的管道里挤出来的,“建议放弃追踪目标,当前区域陨石密度已超出安全阈值300%。”
林邪没理会这警告。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全息屏幕中央那个闪烁的绿色光点上——那是一块直径约十米的废弃货运舱段,根据扫描数据,舱体表层覆盖着至少三厘米厚的稀有金属“星钢”。在这片被星际联盟遗弃了近百年的星带里,星钢的价值堪比黄金,足够他支付下季度的飞船维护费,还能余下些给“锈带酒吧”的老板娘换一瓶陈年的“星尘威士忌”。
他猛地拽动操纵杆,拾穗者号像一条受惊的银鱼,在两块呼啸而过的陨石间隙里拧出一个近乎违反物理法则的急转弯。驾驶舱里的金属货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罐密封的机油从架上滚落,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林邪的额角撞上了悬在头顶的备用灯,一道血痕顺着眉骨渗出来,他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锁定目标,释放捕获网。”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长期独居的沙哑。
拾穗者号的机械臂从右舷伸出,末端的合金网在星光下展开,像一只等待猎物的蜘蛛。就在网体即将触碰到货运舱段的瞬间,一块拳头大小的陨石突然从星尘云里斜刺冲出,精准地砸在机械臂的液压管上。嗤——高压液压油瞬间雾化,在舱外结成一串晶莹的冰晶,机械臂像条断了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去。
“右舷机械臂报废,”老麦的声音难得带上了点波动,“备用能源储备下降至17%,如果再启动应急引擎,我们可能连返航的燃料都不够。”
林邪骂了句脏话,伸手抹掉眉骨上的血。血珠滴落在控制台下方的金属地板上,溅起细小的血花,很快被地板缝隙里积着的油污吞没。他的视线扫过仪表盘左侧那个嵌在面板里的旧物——一块比拾穗者号还要古老的机械表。表盘是磨得发亮的黄铜,表链则是用回收的飞船零件敲打的,边缘还留着明显的锻打痕迹。此刻,表盘内侧第七象限的位置,一个针尖大小的红点正以极微弱的频率闪烁,像一颗濒死的心跳。
这是父亲林默留下的唯一遗物。十年前,联邦科学院的实验室爆炸,父亲和他毕生研究的“普罗米修斯计划”一起被官方记录为“意外销毁”。只有林邪知道,那场爆炸是人为的——他在父亲失踪前收到过一段加密信息,里面只有一句话:“星带深处有答案,守住表。”
十年来,他从联邦控制的核心星域逃到这片三不管的星带,靠捡拾废弃飞船残骸维生,像条阴沟里的老鼠躲避着联邦的追踪。他无数次拆解那块机械表,用最高精度的扫描仪探查每一个齿轮,却始终找不到父亲说的“答案”。直到三天前,当他的飞船进入幽灵星带的核心区域时,表盘上的红点突然亮了。
“老麦,调出三天前的加密频道记录。”林邪突然说。
全息屏幕上瞬间铺满了杂乱的电波图谱,大多是陨石摩擦产生的电磁噪音,或是其他拾荒者飞船的闲聊。林邪滑动手指,将时间轴拉到三天前凌晨三点十七分——就是红点第一次亮起的时刻。屏幕上的噪音突然出现了一段极其微弱的规律波动,像被掐住喉咙的人发出的气音。
“这段信号,”林邪的声音有些发紧,“之前为什么没标记?”
“信号强度0.3分贝,低于识别阈值,”老麦的数据流在屏幕边缘快速滚动,“正在二次解析……检测到摩尔斯电码特征,是否解码?”
林邪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金属小本,封面是用星钢片做的,里面记着父亲教他的摩尔斯电码对照表。这小本和机械表一样,是他十年逃亡里从未离身的东西。
“解码。”
屏幕上的波形被转换成一串点和线,林邪的手指在小本上飞快滑动,嘴里念念有词:“点,点,点——是S;线,线,线——是O;点,线,点——是R……S-O-R……索恩?”
他愣住了。索恩是伊莱亚斯的姓氏,那个十年前和父亲一起主持普罗米修斯计划的首席工程师。官方档案里,伊莱亚斯在爆炸中“当场身亡”,和父亲一样,连尸骨都没留下。
“继续。”林邪的指尖开始发颤。
后面的电码更长,混杂着大量干扰信号,断断续续的字母拼出了几个词:“极光号……幽灵星带……坐标……结晶……”
“极光号?”林邪猛地抬头。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三个月前,联邦最新型的勘探舰极光号在执行“未知星域测绘任务”时失踪,官方通报称“遭遇空间乱流,全员殉职”。可现在看来,它的失踪和父亲的秘密,和这片星带,有着某种致命的联系。
就在这时,控制台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蜂鸣。全息屏幕上跳出一行红色警告:“检测到高强度能量信号,来源:西经47度,距离120公里。”
林邪迅速切换到外部摄像头视角。星尘云的裂隙里,一道微弱的蓝光正穿透陨石雨,像一盏在风暴里摇曳的灯。那光的波长很奇特,既不是恒星的等离子体辐射,也不是常规飞船的能量护盾频率。更诡异的是,光芒周围的陨石似乎在融化,表面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紫黑色结晶。
“能量信号正在衰减,”老麦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像是被什么东西短暂修复了,“光谱分析显示,含未知硅基化合物,与联邦数据库中‘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加密词条‘紫晶’特征吻合度91%。”
林邪的呼吸骤然停滞。普罗米修斯计划——这个被联邦列为最高机密的名字,十年里第一次从非官方渠道被提及。他下意识地摸向手腕上的机械表,冰凉的黄铜表盘下,齿轮转动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清晰了,像是在回应那远方的能量信号。
“设定航线,去能量信号源。”他说。
“警告:该区域存在未知风险,且偏离返航路线,剩余燃料不足以支持……”
“执行命令。”林邪打断它,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拾穗者号掉转方向,朝着那道蓝光的方向缓缓驶去。陨石雨似乎更密集了,驾驶舱的舷窗上不断传来“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敲打玻璃。林邪看着屏幕上不断靠近的能量源,又低头看了看机械表——表盘内侧的红点闪烁得越来越快,像在倒计时。
他突然想起父亲失踪前的最后一个晚上。那时他才十六岁,父亲坐在实验室的地板上,手里拿着这块刚修好的机械表,借着台灯的光给他讲星图。“每一颗星星都有自己的坐标,小邪,”父亲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他当时没读懂的疲惫,“但有些坐标,标记的不是星星,是陷阱……也是希望。”
当时他不懂这话的意思。现在,当拾穗者号穿过最后一层星尘云,那道蓝光的源头终于完整地出现在屏幕上时,林邪突然觉得,父亲说的“陷阱”和“希望”,或许就藏在眼前这个东西里——
那是半截飞船的残骸,银白色的外壳上还能辨认出联邦军徽的残迹,正是失踪的极光号。但真正让林邪瞳孔收缩的,是残骸表面覆盖的紫黑色结晶。那些结晶像活着的藤蔓,沿着金属缝隙疯狂生长,在舰体断裂处凝结成一张不规则的网,而蓝光,正是从网的中心渗出来的。
更诡异的是,结晶的排列方式隐约构成了某种图案,和他机械表背面刻着的星图符号,有着惊人的相似。
“老麦,扫描结晶成分。”林邪的声音有些发飘。
“正在扫描……警告:结晶存在强腐蚀性,已检测到其正通过船体共振频率入侵本舰系统。”
林邪猛地看向控制台右下角的系统监控栏——代表船体完整性的绿色进度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下意识地按下应急按钮,拾穗者号的能量护盾瞬间展开,淡蓝色的光膜将飞船裹在中央。但就在护盾接触到极光号残骸散发的能量场时,光膜表面突然泛起一层紫色的涟漪,像被滴入了墨汁。
“护盾能量流失速度加快,”老麦的警报声尖锐得刺耳,“结晶正在解析护盾频率!”
林邪的心跳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知道,自己可能闯进了一个比联邦追捕更危险的漩涡。但他不能退——父亲的线索,极光号的秘密,还有那块机械表上跳动的红点,都在逼着他往前走。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拽动操纵杆。拾穗者号朝着极光号的残骸,又靠近了一公里。这一次,他看清了残骸断裂处露出的东西——一个半埋在紫晶里的黑色匣子,外壳上印着联邦勘探舰的标准标识:黑匣子。
而黑匣子的表面,正用激光刻着一串坐标。林邪盯着那串数字,突然浑身一震——那组坐标,和他机械表表盘内侧红点对应的参数,只差最后三位。
就在这时,机械表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林邪低头掀开表盘,里面的齿轮组正在以一种全新的规律转动,原本模糊的星图符号被点亮,在舱内投射出一片细碎的蓝光。蓝光与窗外极光号残骸的光芒相呼应,像两串正在对话的密码。
“老麦,”林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记录下黑匣子的坐标,我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块直径约五十米的巨型陨石突然从星尘云深处冲出,带着毁天灭地的动能,朝着极光号的残骸撞去。冲击波瞬间抵达拾穗者号,飞船像惊涛骇浪里的玩具,被狠狠抛向星带更深处。林邪被巨大的过载按在座椅上,意识在黑暗边缘摇摇欲坠,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机械表投射出的星图上,那个突然变得刺眼的红点——它的位置,正与黑匣子坐标的最后三位,完美重合。
幽灵星带的陨石雨还在继续。拾穗者号的引擎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彻底熄灭了。在失去动力的飞船里,林邪的意识沉入黑暗,只有手腕上的机械表还在固执地跳动,像一颗不肯死去的心脏,在这片被遗忘的星域里,敲打着无人能懂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