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怎么突然问起那个贱婢?”
秦明珠手中的银筷“当啷”一声掉在桌上,瞪圆了眼睛看向秦骁策。
镇国公府内奴才上百个,怎么就偏偏记住了柳浮萍,难道是看上了她?
秦明珠想起那张带有黑斑的脸,否认了自己的猜想,但她还是紧紧盯着秦骁策,生怕遗漏半分微表情。
“不过随口一问。”
秦骁策端起茶盏,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
他瞥见女儿紧绷的侧脸,故意将语气放得淡漠,“镇国公府从无养闲人的规矩,她既入了府,总得做点实事。”
这话像颗定心丸,让秦明珠悬着的心落了地。
她撇撇嘴,重新拿起银筷,语气恢复了惯常的骄矜:“爹爹不必操心这些,女儿会替父亲管好国公府的。至于爹爹说的柳浮萍,不过是个刷恭桶的贱婢,前儿个笨手笨脚冲撞了云心,被打了二十板子,如今还在柴房躺着呢,怕是下不了床了。”
“打了板子?”
秦骁策捏着茶盏的手猛地一紧,滚烫的茶水溅在指尖,他却浑然未觉。
脑海中瞬间闪过昨日柳浮萍一身湿衣、楚楚可怜的模样。
秦明珠没察觉父亲的异样,只顾着抱怨:“可不是嘛!那贱婢忒不识抬举,爹爹您是没瞧见,她不仅擅离职守,还笨手笨脚,打个水都弄湿一身,不惩罚的话,让其余下人以为我们镇国公府没有规矩呢”
秦骁策心头一紧,顿时明白前因后果,心中很是愧疚。
如果不是他故意打翻水桶,柳浮萍也不会被惩罚。
这顿打,说到底还是因他而起。
“打伤了便做不了活,下次惩戒下人,注意些力道。”
他刻意将语气说得像是在惋惜一个干活的奴婢,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爹爹放心,女儿心里有数。”
秦明珠见父亲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关心,顿时眉开眼笑,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像这种下贱东西,打坏了也是她的福气,难不成还真把她当回事了?”
秦骁策任她摇晃着手臂,目光却飘向窗外,那是柴房的方向。
他似乎能想象到柳浮萍蜷缩在冰冷的草堆里,后背的鞭伤无人医治,喉头不由得滚动了一下。
半个时辰后,秦骁策陪着秦明珠用完了晚膳。
回去后,秦骁策解下狐裘,随手扔在紫檀木榻上。
他走到窗边,望着多宝院的方向,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秦明珠的话——“打了二十板子,下不了床”。
“墨影。”
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房梁落下,单膝跪地:“主子。”
“去多宝院柴房,看看柳浮萍的伤势。”秦骁策背对着他,声音听不出喜怒,“仔细着,别让人发现你。”
墨影领命而去,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秦骁策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却许久未落下一笔。
他想起柳浮萍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想起她右脸那片丑陋的黑斑下,隐约露出的莹白肌肤,想起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草木香
“不过是个奴婢。”
他低声自语,手中的毛笔却迟迟未动,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洇开大片墨痕。
多宝院的柴房内。
柳浮萍蜷缩在角落,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眼底里却一片清明。
后背的鞭伤火辣辣的疼,好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大脑也逐渐昏昏沉沉的,更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冷。
她知道,自己定是发烧了。
但她要的不就是这样吗?
她的视线落在手边的布包上。
那是她仅有的行囊,还有几副她自己配制的金疮药。
可她不能用。
“咳咳”
寒风顺着门缝涌入,柳浮萍不自觉的咳嗽了起来,眼前的景物也有些模糊。
她好似看到了小少年满脸担忧的蹲在她的面前,伸出指尖似是想触碰她的脸。
是她的阿瑾。
“阿瑾
娘没事”
她喃喃自语,指尖不自觉的蜷缩,抓了满把的稻草,意识也昏昏沉沉的。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墨影像是一只灵巧的黑猫悄然进门,一眼便看到了角落里蜷缩着的身影。
柳浮萍的灰布衣裙上凝结着血痂,还是受刑时穿的那件,显然是受了刑,就被丢回来自生自灭了。
脸色也苍白如纸。
墨影皱了皱眉,刚要上前仔细查看。
柳浮萍强撑着睁开眼,眼底里闪过一抹警惕。
“谁?”她声音沙哑至极,还带了几分惊惶。
想到主子的吩咐,墨影迅速退了出去。
是秦明珠的人吗
柳浮萍勉强撑着身子望去,却发现柴房大门紧闭,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模样。
下一秒,她无力地蜷缩在地上,难受得紧。
可这副病体正是她需要的筹码。
只是不知道秦骁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因他被罚。
可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浓浓的困意袭来,她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她又回到了阿瑾被打断手脚的那天,京城的雪下得很大,阿瑾浑身是血地躺在雪地里,眼睛却还望着她笑:“娘,我不痛”
“阿瑾!”
她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灰布小袄。
后背的伤口疼得她倒吸凉气,额头的高烧却似乎退了些。
忽地听到门外有婢女在说话。
“昨天国公爷陪着小姐吃饭,特意点了柳浮萍,让大家别学她擅离职守!”
“是啊,还说让小姐罚归罚,别耽误了干活,柳浮萍要是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赶出府。”
“她就在那个柴房那边,听说打了板子,以儆效尤,不知道死没死”
柳浮萍似乎察觉到有人往里面看,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听到脚步声逐渐离开,她才缓缓睁眼。
“秦骁策知道了”柳浮萍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这一次,她不仅要让他愧疚,还要让他为这份愧疚付出代价。
她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她病倒,看着她受苦,让他心中那点莫名的悸动,变成日后任她摆布的绳索。
柴房外的天色渐渐亮起,第一缕晨光透过破窗照在柳浮萍脸上。
她闭上眼睛,将伤药悄悄塞进草堆深处。
估计用不了多久,秦骁策就会派人送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