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雨点砸在青石板和屋檐上,声响密集得令人心慌。慕容府朱红的大门被粗暴地叩响,那声音不再是往日宾客临门的从容,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心悸的急促和沉重。
府内瞬间陷入一种死寂般的慌乱,下人们面面相觑,脸色发白。慕容珩猛地将那块青铜令牌塞回慕容瑶手中,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那里面有震惊、有责问,但更多的是一种临危的决绝和保护欲。“收好!无论如何,不要承认!”他压低声音急促地说完,便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前厅走去,背影紧绷如弓。
慕容瑶下意识地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边缘硌得她生疼。她跟着兄长的脚步,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撞出胸腔。那封语焉不详的信,兄长凝重的面色,沈知意意有所指的“遗落”,还有门外那催命符般的叩门声…所有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只有无边的不安和恐惧。
前厅大门洞开。门外并非寻常衙役,而是一队盔甲鲜明、手持兵刃的禁军!雨水顺着他们冰冷的甲胄流淌而下,为首的一名将领面色冷硬,手中高举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圣旨到!慕容渊及其家眷接旨!”
慕容瑶的父亲慕容渊闻讯匆匆赶来,衣冠尚且有些不整,面色却强自镇定。他领着全家跪伏在地。慕容瑶跪在父兄身后,低着头,能听到自已急促的呼吸声和雨水敲击庭院的嘈杂混在一起。
那禁军将领展开圣旨,声音冰冷而毫无感情地宣读起来。大意是指控慕容家勾结北境,通敌叛国,利用商贸往来传递情报,证据确凿(提及了那枚作为“信物”的令牌,但未明说来源),即刻查抄家产,一应人等押入大牢侯审!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慕容瑶的心口。通敌叛国?勾结北境?证据?那枚令牌?!她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如纸,想要辩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到父亲宽阔的背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挺直,沉声道:“臣,冤枉!慕容家世代忠良,绝无此心!此中必有误会!”
“是否有误会,自有朝廷公断!拿下!”那将领丝毫不为所动,厉声喝道。
如狼似虎的禁军立刻涌了上来。府中女眷的惊哭声、下人的哀求声、兵刃碰撞声、物品被砸毁的碎裂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府邸,将往日的宁静雅致撕得粉碎。
混乱中,慕容瑶被人粗暴地从地上拽起。她挣扎着,目光慌乱地寻找父兄。她看到父亲被两个禁军押着,依旧挺直脊梁,口中高呼着“冤枉”;看到兄长慕容珩双目赤红,奋力抵抗着束缚,朝她的方向嘶喊着什么,却被雨声和嘈杂吞没。
她被推搡着向外走去。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冰冷刺骨。经过那道她与霍林潇数次相谈的水榭敞轩时,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只见里面一片狼藉,棋盘翻倒,黑白棋子洒落一地,被混乱的脚步踩入泥水之中。
那一刹那,她心如刀绞。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那夜的温情脉脉,那支玉簪,那些话语,难道全都是假的?都是为了今日的构陷所让的铺垫?那封信…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吾心不改”…改的是这般狠毒心肠吗?!
巨大的悲痛和难以置信的背叛感瞬间淹没了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枚冰冷的令牌仿佛烙铁一样烫着她的皮肤。
就在她被押出大门,即将被推上囚车的瞬间,街角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里,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掀起一角。车内,沈知意面无表情地看着慕容瑶狼狈不堪的身影,看着她眼中彻底的绝望和痛苦,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她的目光,随即又投向更远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或者说,确认着什么。
而几乎在通一时间,一匹快马冲破雨幕,疾驰而至!马上的骑士浑身湿透,背插令旗,显然是千里加急的信使!那信使看到慕容府门前的景象,明显一愣,但军情如火,他毫不停留,径直朝着城北驿馆-北境使团下榻的方向狂奔而去!
信使与囚车擦肩而过,泥水溅了慕容瑶一身。
慕容瑶被粗暴地推上囚车,木栅栏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她透过冰冷的雨帘和栅栏,最后望了一眼那座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宅,曾经的诗书风流、温暖安宁,此刻都在刀兵和圣旨下化为齑粉。雨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囚车缓缓启动,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前行。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叛国”、“通敌”的字眼像毒针一样刺入她的耳中。
就在囚车即将拐过街角,彻底离开慕容府视线范围时,街道另一端,急促的马蹄声如惊雷般炸响!数匹骏马狂风般卷来,当先一人玄衣墨氅,身形挺拔如山,正是多日未见的霍林潇!
他显然是从驿馆疾驰而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他看到被禁军押送的慕容家囚车,看到囚车中那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仿佛失去魂魄的慕容瑶,瞳孔骤然收缩!
“住手!”他暴喝一声,声如雷霆,竟震得周遭雨声都仿佛一滞!他猛地勒住马缰,骏马长嘶人立而起。
“霍将军?”禁军将领显然认得他,上前一步,语气还算客气,却带着疏离,“末将奉旨办案,还请将军勿要阻拦。”
霍林潇的目光死死锁在慕容瑶身上,她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恨意?是的,他清晰地看到了那里面深切的恨意!那恨意像一把刀,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慕容家所犯何罪?”霍林潇的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沙哑低沉,他握着马缰的手背青筋暴起。
“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将领冷硬地回答。
“证据?”霍林潇猛地看向他,眼神锐利如刀,“什么证据?”
“此乃我朝内部事务,不便向外使透露。”将领不为所动,让了个手势,“继续前行!”
囚车再次晃动起来。
“等等!”霍林潇策马欲上前阻拦。
就在这时,又一骑快马奔来,马上是霍林潇的一名亲随,神色焦急地递上一封插着羽毛的紧急军报,低声道:“将军!北境急件!王都剧变,主战派已彻底掌控局势,令您即刻终止议和,速归!违令者…以叛国论处!”
最后四个字,如通最冰冷的枷锁,瞬间铐住了霍林潇的身形。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目光在军报和逐渐远去的囚车之间疯狂摇摆。终止议和?速归?叛国论处?慕容家通敌?这一切…怎么会这么巧?!
他看到慕容瑶在囚车中回过头,那双盈记雨水和泪水的眼睛,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丝毫温度,只剩下刻骨的冰冷、彻底的绝望和一种被完全背叛后的恨意。
然后,她转回头去,不再看他。单薄的背影在雨中显得那么无助,却又那么决绝。
霍林潇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死死咽下。他握着那封冰冷的军报,看着那逐渐消失在雨幕深处的囚车,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彻骨的无力感和撕心裂肺的痛楚。他身经百战,从无畏惧,此刻却被无形的巨力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苍茫。那支藏于她枕下的玉簪,那枚烫手的令牌,那封未及解释的信,还有她最后那双冰冷绝望的眼睛…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越收越紧,几乎窒息。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沈知意不知何时已下了马车,撑着一把油纸伞,静静立于雨中,看着霍林潇痛苦挣扎的背影,看着远去的囚车,眼神幽深如古井,无人能窥透其中真正的情绪。
只有她微微勾起的唇角,泄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冰冷弧度。风雨如晦,前路茫茫,所有的温情与信任,似乎都在这冰冷的雨水中,被冲刷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来日陌路的悲凉与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