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公交车哐当作响,像个喘不过气的老人,每一站停靠都发出沉重的叹息。许念缩在最后排的角落,车窗玻璃映出她模糊的、泪痕交错的脸。怀里的书包被她勒得死紧,那个牛皮纸文件袋的棱角硌着她的胸口,提醒着方才几乎被彻底剥开的惊悸。
他没有强行带走她。
可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一角,那被红笔圈出的、模糊的过去,和那句幼稚却拼尽全力的“要活下去”。
他会怎么想?怜悯?不屑?还是……找到了更致命的把柄?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绕而上,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手腕上的表盘在昏暗的车厢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幽冷的光,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监视之眼。
她在离家还有两站的地方仓皇下车,几乎是跑着冲回了那个昏暗的楼道。用钥匙开门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
家里一片寂静,只有母亲房间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松了口气,又感到一阵心酸。她悄悄溜进自已的小屋,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才敢松开怀里已经变形的书包。
文件袋被拿出来,紧紧捂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险些暴露的秘密重新压回心底。黑暗中,她大口喘气,眼泪无声地再次涌出。
那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反复出现江驰捡起那张照片时晦暗不明的眼神,和他最后那句听不出情绪的话——“公交最后一班,还有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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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清晨,恐惧压过了一切。她提前了二十分钟出门,几乎是逃难般冲出了小区,跳上了最早的一班公交车,混在挤挤挨挨的上班族和学生里,心跳才稍微平缓。
澄宇气派的大门在晨光中逼近,像巨兽的嘴巴。她深吸一口气,埋着头,想尽可能低调地混进去。
离校门还有百米远,那辆黑色的轿车就像早已蛰伏的猎食者,无声地滑到她身侧,降下了车窗。
江驰坐在里面,穿着整齐的校服,细边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上车。”依旧是两个字,听不出波澜。
许念脚步一僵,心脏猛地缩紧。她捏紧书包带子,脚下加快步伐,想假装没听见。
轿车保持着缓慢的速度,与她并行。
车窗里,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别让我说第二遍。”
周围已经有学生好奇地看过来。
许念感到所有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屈辱和恐惧交织。她停下脚步,手指颤抖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依旧是最靠边的位置,紧贴车门。
车厢内弥漫着低气压。他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而是侧过脸,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她死死低着头,能感觉到那视线像手术刀一样刮过。
“躲我?”他问,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
许念咬紧下唇,不吭声。
他忽然倾身过来。许念吓得猛地往后一缩,后背重重撞在车门上,发出沉闷一响。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她如受惊小鹿般的反应,嘴角似乎往下压了一下。他没有继续靠近,只是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拉过了她那只戴着表的手腕。
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她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他没有用力,只是托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伸过来,开始解那块表的表扣。
许念全身僵硬,不明白他要让什么。
表扣“咔哒”一声轻响,松开了。他动作熟练地将表从她腕上褪了下来。
手腕骤然一轻,留下一圈淡淡的红痕和残留的冰冷触感。她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腕,有些茫然。
他却拿着那块表,调整了一下表带的长度,然后,重新扣回了她的手腕上。比之前松了一些,不再那么紧地硌着骨头,但依旧无法轻易挣脱。
“好了。”他松开手,坐回原位,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简单的调试工作,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不会再弄疼你。”
许念怔怔地看着腕上的表。所以,他只是觉得表带太紧了?昨夜他看到那一切后的沉默,他反常地放她离开,就只是为了今天来给她调整表带?
不。绝不是。
这种看似“l贴”的举动,比直接的粗暴更让她心慌。这更像是一种标记后的微调,让所有物更“舒适”地待在掌控中,以便更长久地佩戴。
车子驶入校园。这一次,他没有再牵她的手,只是走在她身边半步远的位置。但所过之处,效果依旧。人群自动分开,目光聚焦又迅速避开。
课间,她去洗手间,刚进去隔间锁上门,就听见外面进来几个女生,声音是刻意压低的兴奋。
“看见没?今天又是一起来的?”
“江少还真上心啊,天天接送。”
“啧,谁知道能新鲜几天,你看她那样……”
“不过听说周六婉晴姐的派对,她好像惹江少不高兴了?一个人先跑的?”
“真的假的?怪不得今天感觉江少脸色更冷了……”
“自找的呗,真以为攀上高枝了……”
水流声和嗤笑声混杂在一起。许念站在隔间里,手指冰凉。流言蜚语从未停止,只是变换着花样。而他偶尔细微的态度变化,都会成为她们解读和攻击她的新素材。
下午最后一节是l育课。自由活动时,女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打球,许念独自坐在看台最角落的阴影里,看着操场发呆。
一个篮球滚到她脚边。
她抬头,是班上几个男生在打半场,孙炜也在其中。他看到她,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很快别开目光,没像以前那样出言挑衅,只是跑过来默默捡走了球。
江驰的“警告”显然起了作用。明面上的骚扰停止了,但那种无形的孤立和窥探,却变本加厉。
她抱紧膝盖,把脸埋进去。阳光晒得看台发烫,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放学铃响,她随着人流往外走,心里盘算着今天能不能顺利溜去咖啡馆。
刚走出教学楼,就看到那辆黑色的轿车已经停在了老位置。江驰靠在车边,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看什么。夕阳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她脚步迟疑了一下,想转身从另一个门走。
他却像是头顶长了眼睛,头也不抬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过嘈杂的人群:“过来。”
许念钉在原地。
他放下手机,目光扫过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
周围的目光又开始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她攥紧书包带子,指甲掐进掌心,最终还是一步一步,慢慢地挪了过去。
等她走近,他拉开车门,示意她上去。
“我……我今天想去图书馆。”许念试图让最后的挣扎,声音很小。
江驰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今天不去图书馆。”
“那我去……”
“上车。”他打断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别让我重复。”
许念看着他那双冰冷的眼睛,昨夜他捡起照片时那片刻的复杂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他依旧是那个冷漠的、掌控一切的江驰。
她最终屈服,弯腰钻进了车里。
车子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驶向那个破旧的小区,而是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要去哪里?”许念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有些不安。
江驰看着手机屏幕,手指快速滑动,像是在回复邮件,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吃饭。”
吃饭?
许念愣住了。和他?单独?
outside
school
“我不饿。”她立刻拒绝,“我想回家。”
他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侧头看她,目光里带着一种审视的嘲讽:“‘假装爱我’,不包括一起吃饭?”
许念的脸色瞬间白了。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手机,语气淡漠:“演得像一点。这是你‘活下去’……哦不,‘毕业’的唯一机会。”
“活下去”三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许念的心口。
他果然看到了。而且,他精准地用它来刺她。
她猛地扭过头,看向窗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能忍住那阵汹涌而来的战栗和绝望。
车子最终在一家看起来就极为昂贵的西餐厅前停下。穿着笔挺制服的侍者恭敬地拉开门。
江驰下车,很自然地走到她这边,拉开车门。他没有碰她,只是用眼神示意她下来。
许念看着餐厅橱窗里精致的装饰和暖黄的灯光,感觉自已与这里格格不入。她磨蹭着不下车。
江驰俯下身,手撑在车门顶上,将她困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声音压低,带着冰冷的威胁:“是自已下来,还是我抱你下来?”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激起她一阵冰冷的战栗。
许念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屈服地下了车。
他直起身,像是记意了,率先朝餐厅走去。
许念跟在他身后,像是被押赴刑场的囚徒。手腕上那块调整过松紧的表,依旧沉重地坠着,提醒她这一切远未结束。
真正的折磨,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