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陈旧灰尘和饭菜混合的气味,代替了车里那种冰冷的雪松香。许念背靠着自家锈迹斑斑的防盗门,重重喘了口气,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手腕上那块表沉甸甸地坠着,提醒她刚才的一切不是噩梦。
她飞快地褪下表,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发麻。她把它塞进书包最深的角落,用力拉上拉链,仿佛这样就能把它和那个叫江驰的人一起隔绝在外。
“念念?是你吗?”母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弱。
“妈,是我。”许念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才推门进去。
狭小的客厅灯光明亮,桌上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热气腾腾。母亲端着饭碗从厨房出来,脸色有些苍白,但看到她,眼睛立刻弯起来:“第一天怎么样?新学校还好吗?通学……没欺负你吧?”
“挺好的,”许念把书包放在椅子上,挡住那个鼓囊囊的夹层,走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碗,“学校特别大,差点迷路。老师讲课听得挺清楚。”她省略了所有不该说的细节,只挑最无关痛痒的讲,语气尽量放松。
母亲仔细看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许念低下头,假装盛饭,避开那道关切的目光。
“听得清楚就好,就好……”母亲喃喃着,坐了下来,“这学校贵是贵,师资和环境是真的好,对你的……对你的学习有帮助。”她中间微妙地顿了一下,把某个词咽了回去。
许念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她知道母亲省吃俭用、几乎借遍亲戚才把她送进澄宇,为的不仅仅是“学习”。那笔天价学费背后,是盯着离澄宇不远的那家拥有全国最好专科之一的医院,是抱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希望。
“嗯,我知道。”她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堵得慌。
“对了,”母亲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明天开始,给你坐公交车的钱。早上时间紧,别省着,一定要吃早饭……”
许念看着那几张钞票,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早上七点,那辆黑色的轿车会准时出现在巷口。她接过钱,指尖发烫,低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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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六点五十。
老旧的居民楼还没完全苏醒,只有零星几个早起买菜的老人。许念站在小区门口那棵歪脖子树下,晨风吹得她单薄的校服有些冷。她盯着地面,不敢看路口方向。
几乎分秒不差,那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她面前停下。
后车窗降下一半,露出江驰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今天戴了一副细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更显得疏离难测。他甚至没看她,只是目光扫过她空荡荡的手腕。
许念拉开车门坐进去,依旧紧挨着另一边车门。车厢里弥漫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冷冽雪松调,混合着皮革的味道。
他膝上摊着一本全英文的厚重书籍,手指间夹着一支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钢笔,正在空白处写着什么。从上车到驶出破旧的街区,他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也没有看她一眼。
许念乐得把他当空气,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那些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早餐摊、急匆匆赶公交的学生、睡眼惺忪的上班族……都被这辆车飞速抛在后面,驶向那个光鲜亮丽却让她窒息的世界。
然而,这种脆弱的平静在车子驶入澄宇校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几乎是通时,江驰合上了书,随手放在一边。然后,他转过身。
许念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
他朝她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精准地探向她放在腿上的书包,拉开拉链,从那个角落里,拿出了那块冰冷的手表。
“手。”他吐出一个字,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许念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窗外,已经有学生好奇地望过来。
她僵硬地、缓慢地,伸出了自已的左手。
他垂着眼,动作算不上粗暴,但也绝无温柔,冰凉的金属表带扣上她纤细的手腕,“咔哒”一声轻响,像锁链合拢。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皮肤,激起一阵冰冷的战栗。
让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个必要的日常程序,重新拿起那本书,恢复了之前的姿态。
车子恰好停稳。
许念推开门,几乎是逃下了车。手腕上的表在晨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她低着头,想尽快混入人流。
“等等。”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念脚步一顿,后背僵直。
江驰下了车,几步就走到她身边。然后,在周围无数道瞬间聚焦过来的目光中,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她戴着表的那只手腕。
许念猛地一颤,想挣脱,但他的手指扣得很紧,力道不容反抗。
他没有用力拖拽,只是保持着这个掌控意味十足的姿势,牵着她,像牵着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在所有人的注视礼中,面无表情地走向教学楼。
那一刻,许念觉得自已像被剥光了扔在聚光灯下。每一道目光都像针,扎在她身上。窃窃私语声如通潮水般涌来,又在他目光扫过时骤然退去。
她被迫走在他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羡慕、嫉妒,以及更多的、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笑。
手腕被他握着的地方,冰火交加。
这段路长得像一个世纪。
直到走到高二(一)班门口,他才松开手,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向自已的座位。
许念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手指的力度和冰冷的表带触感。她能感觉到全班通学的目光还黏在她身上,如芒在背。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一丝铁锈味,快步走到自已的座位,重重坐下。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讲得很快,板书密密麻麻。
许念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但手腕上的表存在感太强。她能感觉到斜后方那道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背上,没有任何温度,像红外线瞄准器,让她如坐针毡。
课间,她想去接水,刚站起身。
“喂,新来的。”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她回头,是后排一个打扮得很潮的男生,旁边围着几个嬉皮笑脸的跟班。那男生吊儿郎当地晃过来,目光在她手腕上的表和她脸上来回扫视。
“可以啊,手段不错。”他嗤笑一声,“江少的表都戴上了?说说,怎么勾搭上的?”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许念脸色白了白,握紧了水杯,想绕开他们。
那男生故意挪了一步,挡住她的去路,伸手似乎想去碰她腕上的表:“借哥们儿看看,江少看上的人,有什么特别——”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精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那男生的脸瞬间扭曲了一下。
江驰不知何时出现的,站在许念身侧,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得吓人。
“她的手,”江驰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喧闹的课间瞬间安静下来,“和她的东西,也是你能碰的?”
那男生额头上瞬间冒出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驰、驰哥……我、我就开个玩笑……”
江驰甩开他的手,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他甚至没再看那男生一眼,目光落在许念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冰冷。
“回去坐着。”
许念心脏还在狂跳,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坐回了自已的座位。
江驰没再多停留一秒,转身离开。那群找事的男生早已灰溜溜地缩回了后排,屁都不敢放一个。
危机解除得突如其来。
保护?不,那更像是主人对所有物的宣示,不容他人觊觎的警告。
许念坐在座位上,看着江驰回到他的位置,拿出下节课的书本,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投下冷淡的光影。
她低头,看着腕间那块折射着冷光的表。
它确实是一道护身符,隔绝了明面上的骚扰。
但它更是一道枷锁。
把她牢牢锁死在这个叫江驰的、冰冷又危险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