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南方某二线城市的老旧居民区里,冷风贴着楼l打转,卷起几片枯叶撞在窗框上。六层高的旧楼顶层,一间不足四十平的出租屋亮着昏黄灯光,窗帘半拉,屋内堆记空啤酒罐,桌角歪着半瓶白酒。
林锋三十二岁,一米八的个头,肩膀宽厚,背脊挺直,哪怕此刻瘫坐在椅子上也看不出颓势。他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划到颧骨的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早年某次任务留下的勋章。他曾是马首富的贴身保镖,五年来从未迟到早退,也没出过一次差错。可三天前,马首富的地产公司资金链断裂,项目烂尾,人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整个安保团队当场解散。林锋没拿到一分钱遣散费,连告别都没人通知。
更早一点,今早七点二十三分,通居三年的未婚妻发来一条微信:“我们不合适,你给不了我安稳生活。”然后拉黑删除。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十分钟,没回,也没哭,只是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像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废品。
屋里没开大灯,只有床头一盏小台灯亮着。窗外是城市的霓虹,红的、绿的、蓝的,照进来却像隔了层灰布,照不进人心。他不想动,也不想睡,只想把自已灌醉,哪怕只有一小时,能忘记这具身l还活着。
他拿起桌上的白酒,瓶口已经豁了边,直接对嘴灌了一大口。劣质酒液烧得喉咙发痛,胃里一阵翻搅。他咳了一声,没吐,反而又喝了一口。他知道这酒压不住心口那股闷,但至少能让脑子迟钝些。手机在床垫底下震动,他没去拿。他知道是谁——健身房贷款还差八千,车贷尾款拖了两个月,催债短信一条接一条。他把手机塞得更深,像是要把那些声音埋进水泥地里。
酒喝到一半,门外传来敲门声。
“老林!房租!这个月第三次了!”房东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不耐烦,“再不交我可断电了!”
林锋没应声。他盯着地面,脚边散落着几个空罐子,其中一个被踩扁了,印着他的鞋印。他知道房东不会真断电——这栋楼的电路比他还老,断了也未必有用。但他不想吵,也不想解释。他只是把酒瓶往桌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像是回应。
门那边安静了几秒,脚步声远去。他知道房东不会再来,至少今晚不会。
他重新拿起酒瓶,却发现手有点抖。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酒劲上来,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往上涌。他忽然想起三年前,他和未婚妻挤在这间屋子里,她说:“等你攒够钱,我们就结婚。”那时他还不是马首富的保镖,只是个普通安保员,工资不高,但稳定。她不在乎,说只要踏实过日子就行。可自从他进了马家,她开始抱怨他回家太晚,见不到人,后来又说他没前途,圈子窄,认识的都是保镖和司机。
他以为熬几年就好了。结果马首富倒了,她也走了。
他放下酒瓶,伸手去摸手机。不是想看催债信息,是想再看一眼她的头像。可手指刚碰到床垫,他又停住。他知道不该看,看了只会更乱。可手还是不听使唤地抽了出来,屏幕亮起,指纹识别失败,按了三次才解锁。
他点进微信,翻到通话记录。昨晚十一点十七分,他曾拨出一个电话,没通。再往上,她的社交平台定位显示昨夜和另一个男人共享位置,酒店名称被系统打码,但地址清清楚楚。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像是要把屏幕看出个洞。
然后他猛地站起身,手机砸向墙面。屏幕撞在水泥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零件四散。他没管,又从床头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火苗跳了一下,映在他脸上,那道疤显得更深了。
他蹲在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灰掉在脚边,堆成小堆。烟雾在屋里弥漫,混着酒气,让人喘不过气。抽到第五根时,他忽然起身,拉开抽屉,翻出一张照片——两人在游乐园拍的,她笑着搂着他肩膀,他难得露出笑。他盯着看了三秒,撕成两半。一半扔进烟灰缸,点火。火苗舔上纸角,慢慢烧到她的脸,然后是他的。另一半他攥在手里,指节发白,像要把记忆捏碎。
烟烧到指尖,他才反应过来,甩手把烟头弹开。屋里乱得像被洗劫过,桌椅歪斜,垃圾遍地。他忽然觉得恶心。不是因为酒,不是因为烟,是因为这屋子,这生活,这他妈的一切。
他想收拾一下。哪怕只收拾一张桌子,也算让点事。
他站起身,踉跄两步走到桌边,把空罐子往垃圾桶推。插线板就在桌角,几根电线缠在一起,外皮剥落,铜丝裸露。他没注意,右手扶墙时,掌心正好按在漏电的接口上。
电流瞬间窜上来。
他整个人猛地一震,肌肉绷紧,腿不受控制地踢翻了椅子。想抽手,可手像被焊在墙上,动不了。电流顺着右臂冲进胸口,心脏像被重锤砸了一下,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他张嘴想喊,却只溢出一口白沫。视线开始模糊,天花板的灯变成一团黄晕,然后迅速暗下去。
十秒后,身l僵直,倒地。口角流涎,瞳孔扩散,呼吸停止。
可意识还在。
他感觉自已轻了,像是被风吹起的纸片,慢慢从地上浮起来。他看见自已倒在地上,眼睛睁着,手还贴在墙上。他想喊,想动,可已经没有身l了。他只是“在”,像一团雾,一缕气,缓缓穿过天花板,穿过楼板,升向漆黑的夜空。
风没了,城市的声音也没了。霓虹、街道、人声,全都远去。他漂浮着,没有方向,也没有时间。记忆的碎片却还在闪:马首富站在办公室门口,面无表情地说“公司不行了,你们自谋生路吧”;未婚妻背对着他收拾行李,一句话没说;父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声音虚弱:“儿子,你要活得有尊严……”
那些话,那些脸,那些事,像老式电视的雪花画面,一闪,再一闪,然后彻底熄灭。
他不再是谁的保镖,也不再是谁的未婚夫。他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重量。他只是飘着,进入一片无形无光的混沌。
四周什么都没有。
也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