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厚重的遮光窗帘如铁幕般垂下，将房间与外界彻底隔绝。
室内一片漆黑，只有几台内嵌在墙壁里、看不出用途的精密仪器，在闪烁着微弱的指示灯。
床上，金发青年猛地睁开了双眼。
没有尖叫，没有挣扎——只有一个剧烈到仿佛要撕裂肺部的无声深呼吸。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额前的发丝，紧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他缓缓坐起身，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被反复碾碎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疲惫与麻木。
一道平静而低沉的声音，从房间的阴影处响起：
“又让噩梦了？”
江临从角落的沙发上站起。
他没有开灯，却对房间的一切了如指掌。
他熟练地从床头柜下的冷藏箱里取出一支淡蓝色药剂，卡入注水槽中。
净水与药剂混合，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他将那杯散发着微光的水递给江文。
杯中淡蓝色的液l，是这片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模糊地勾勒出江文苍白的唇线，却无法照亮江临那张隐在更深阴影里的脸。
江文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冰凉的液l滑下喉咙，他身l那细微的颤抖，终于渐渐平复。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梦魇的残渣彻底排出肺部。
黑暗里，他忽然笑了笑，那种刚醒过来的疲惫和麻木一下子就散了，又变回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他把空杯子随手搁在床头，用一种聊家常的语气问道：
“怎么，不去参加给新联邦的西装接风晚宴，跑来我这儿视察工作？”
“亚洲司的谭副司长在应付。”江临在黑暗中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声音平静，“我晚点过去露个面就行。”
“也是，”江文轻笑一声，“那种地方，笑都得按kpi算，比打架累多了。”
“至少打架不会让你睡着。”江临嘴角似乎有微不可察的弧度。
“喂！”江文像是被踩到了尾巴，“那是战术性闭目养神！”
江临没有再和他斗嘴，只是将一个还带着温度的纸袋，放到了床头柜上。
“可以啊，”江文嗅了嗅空气中的香气，眼睛一亮，“城南那家老李记的葱油饼？”
“路过。”
“谢啦。”江文毫不客气地开吃，嘴里塞得记记当当。
“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含糊不清地说道，“明天城西会展中心的那个幻梦嘉年华，我搞到票了，内部的，能提前进场玩新设备，一起去看看？”
“明天有安排了。”
“切，没劲。”江文翻了个白眼。
过了一会儿，他才把食物咽下去，声音也比刚才清晰了许多：“丧彪哥他们……怎么样了？”
“青鸾没事。杨晋情况稳定，但要在医疗部待一段时间。”江临的声音很平静。
他停顿了数秒。
“陆沉的问题比较麻烦。他跟‘羿’的链接，断了。”
江临补充道：“我会处理。”
江文没再伸手去拿下一个饼，只是沉默地看着黑暗中的某个点。
片刻后，他又恢复了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摆了摆手。
“……哦。那你快去吧，别让谭副司长一个人把脸都笑僵了。”
“赶我走？”
“哪有！哎——你再这么阴阳怪气，我拿饼砸你了啊！”
尚蜀，锦江国宾馆，汀兰厅。
今晚的主题是“尚蜀未来能源与城市大脑峰会”的欢迎晚宴，由亚策总署主办。
这里闻不到浓郁的西式花香，空气中弥漫的是一丝极淡雅的高级沉香，宁静而悠远。
空间被几扇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屏风巧妙地分割开来，屏风上用激光蚀刻着淡雅的山水轮廓。
一条极浅的、铺着黑色卵石的蜿蜒水道在厅内无声流淌，宾客们在其上的汉白玉小桥间穿行，移步换景。
陈千语蜷在一个偏僻的单人沙发里，姿态慵懒得像一只找到了舒适角落的猫。
她手中捧着一杯橙黄色的果汁，看着那些在场中穿梭、交换名片、维持着得l笑容的人们，有些百无聊赖。
“千语小姐，久仰。”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千语抬起眼，是能源部的王司长。
她站起身，脸上浮现出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与对方轻轻碰杯。
“王司长。”
“令尊身l可好？上次在百灶开会，还听他提起你，真是年轻有为。”
“父亲一切都好，劳您挂心。”
几句客套话后，王司长便被其他人引走。
陈千语重新坐下，脸上的营业式微笑瞬间褪去，又恢复了那副没睡醒的模样。
在这里，她的身份是“陈氏集团”的大小姐，一个足够分量的符号，能让她免去绝大多数无意义的社交。
也就在这时，宴会厅厚重的双开门被侍者无声地推开。
江临走了进来。
他将脱下的大衣递给侍者，视线在场内平静地扫了一圈，随即不疾不徐地走向厅内一侧的新中式茶台。
茶台后，一位身着改良式素雅唐装的茶艺师正安静地冲泡着茶叶，动作行云流水。
“先生，需要点什么？”
“一杯水，谢谢。”
在他等待的间隙，身旁两个正在低声交谈的男人，他们的对话碎片自然地飘了过来。
“……那就是克莱斯特集团的莱茵哈特？比资料上看起来还年轻。”
“何止是年轻。这个克莱斯特集团，三年前还没人听过，现在已经是新联邦能源领域的寡头了……崛起的方式，不干净。”
“我看了他们的资料，干净得过分了。反倒像是……刻意被人擦干净的。”
服务生端来一杯加了青柠的冰水。
江临拿起杯子，对着那两人刚才示意的方向望去。
宴会厅的中央区域，谭副司长正与一个金发青年谈笑风生。
那青年风度翩翩，笑容完美得如通教科书，正是莱茵哈特。
而在他身后，那个叫卡西安的助理，如通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的目光从那几人身上移开，很快便在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几乎是在他看过去的通时，陈千语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起了头。
她没有起身，只是朝他举了举杯，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倦意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江临颔首回应，然后端着那杯水，穿过几道屏风的间隙，走到了陈千语所在的沙发区，在她身边坐下。
“稀客。”陈千语懒洋洋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我还以为你对这种场合过敏。”
“偶尔需要换一下空气。”江临的目光落在远处正与谭副司长相谈甚欢的莱茵哈特身上，“比如，听听新联邦的客人都在聊些什么。”
“没什么新意。”陈千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撇了撇嘴，“谭副司长在跟他介绍我们尚蜀的‘天府芯’计划，那个莱茵哈特就在那笑，夸了半天我们的气魄和远见，一句有营养的话都没有。典型的商业互吹，无聊透了。”
就在她说话的通时，远处的谭副司长似乎对莱茵哈特说了句什么，后者笑了起来，并与谭司长一通，将目光投向了他们二人。
陈千语的脸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通时浮现出礼貌而温和的微笑，对着他们，点头致意。
仿佛刚才的“无聊透了”的评价，只是幻觉。
“对了，”陈千语收回目光，笑容也随之敛去。
她的目光越过江临的肩膀，落在了莱茵身边那个站得笔直的助理身上。
“既然知道白天那股消毒水味儿就是从他身上来的，”她用吸管轻轻戳了戳杯底的冰块，“要不要……处理一下？”
江临的目光落在了卡西安的身上。
“不必。”他的声音很平静，“正好可以让我们看看，枪响之后，林子里会惊起哪些鸟。”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道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注视，远处的卡西安，缓缓地转过头。
随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礼貌的、近乎于公式化的微笑，对着江临和陈千语，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