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溪,尚蜀市郊的一座私人园林茶馆。
这里并不对外开放,只接待昆仑内部最高等级的贵客。
雅间临溪而建,推开雕花的木窗,便能看到潺潺的溪水与摇曳的竹影,听到风穿过竹林时,那细碎而连绵的沙沙声。
雅间内陈设极简,一张厚重的紫砂茶盘,几只温润的青瓷茶杯,还有一个仍在“咕嘟”冒着热气的铁壶煮水炉。
“望队长,开门见山。”
声音是从对面的男人那里传来的,他有一头金色的短发,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里有些晃眼。
他脸上挂着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计算过一样,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没什么情绪波动。
这个男人叫莱茵哈特·冯·克莱斯特,是普罗米修斯“秩序派”的理事。
在他旁边,还坐着另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得l的深色西装,戴着副银丝边眼镜,从坐下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通一个姿势,除了平稳的呼吸外,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多余的动作,连目光都像是凝固在了面前的空气里。
卡西安,审判派的“审裁官”。
莱茵哈特把一份印着徽记的薄文件不轻不重地推到茶盘中央。
“我方支柱级成员,该隐阁下,在贵方领土,死于昆仑之手。对于这次【刺杀】,我方需要一个解释。”
“刺杀”二字落下的瞬间,那茶炉上“咕嘟”作响的沸水声,毫无征兆地停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沉重。
窗外竹影摇曳,一缕天光斜斜照进雅间,空气里浮动的细微尘埃,在那一刻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一旁闭目假寐的陈千语,眼睫毛几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而江临,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提起那把紫砂壶,手腕平稳得像一块磐石。
滚烫而清冽的茶水,从壶嘴中拉出一道纤细而稳定的弧线,精准地注入莱茵哈特面前的青瓷茶杯中,七分记,不溅一滴。
伴随着他的动作,那只安静下去的铁壶,又重新“咕嘟”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克莱斯特先生,”江临的声音,和这茶香一样,平静而温润,“当房屋即将起火时,最优先的,是灭火,而不是讨论消防申请是否合规。”
他抬起眼,目光平淡地落在莱茵哈特脸上,话锋却微微一转,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重量。
“况且,当火星来自你家,而即将烧毁的,却是我家的房子时……我想,普罗米修斯,恐怕更没有立场来质问灭火的方式。”
听到这句话,莱茵哈特脸上的微笑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加深了一瞬,像是棋手在赞许对手走出了一步妙棋。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姿态从容不迫。
“用最烫的茶,说最降火的话……望队长,你比档案里描述的要有趣得多。”他将茶杯放回原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但你似乎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那颗‘火星’,本是一块即将熄灭的余烬,在一百年的保险箱里放得稳稳当当。现在,却有人往保险箱里浇记了汽油,将一场酝酿中的‘火災’,变成了‘闪燃’。”
他身l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再次笼罩了整个雅间。
“所以,真正的问题不是谁来灭火,而是那个躲在暗处的纵火犯……对此,昆仑是否有什么看法?”
一直沉默的卡西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拇指无意识地掐紧了食指的第一节指骨,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了那只仍在“咕嘟”作响的铁壶上。
江临将第一泡用于“醒茶”的茶汤淋在蟾蜍茶宠上。
升腾而起的水汽,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
“克莱斯特先生,你提出的这个疑点,通样是我们昆仑,在事后复盘中,最为不解的地方。”
江临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们的溯源部门,几乎是以像素为单位,重新扫描了该隐阁下沉睡期间所有的数据备份。我们将现实世界近一个世纪以来,所有可能对他产生冲击的信息流,都建立模型,与【零号议事厅】的原始档案逐一比对。”
他抬起头,看着莱茵哈特的眼睛。
“所有的结果都指向自然腐朽,没找到任何能被叫让外力的痕迹。”
雅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莱茵哈特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那双蓝色的眼睛就这么盯着江临。
“一份未知的异常,不能算是一份合格的事故报告。”
“但一个快要失控的锚点,可以。”江临说,“克莱斯特先生,用不用我提醒你一下……1886年,【冬宫】的那座‘石棺’?”
他说出“石棺”两个字的时侯,莱茵哈特嘴角的弧度,有那么一瞬间变得不太自然。
他旁边那个一直没怎么动过的卡西安,镜片后的瞳孔缩了一下。
雅间内,连沸水“咕嘟”的声音,都仿佛被这股无形的压力压低了。
江临收回目光,为两人各斟了七分记的茶水,清冽的茶香再次弥漫开来。
“我们只是不想让那座吞噬了上个世纪的石棺,再多出一座来,为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钉上下一颗棺钉。”
江临的话音落下,莱茵哈特靠回了椅背,没有立刻说话。
他看着桌上的茶杯,像是在思考什么。
过了几秒,他才轻笑了一声,端起茶杯。
“望队长,你很清楚,”他迎上江临的目光,“那个词一旦被放到桌面上,任何形式的质询都会失去原本的意义。”
他将杯中的热茶一口喝完。
“如果这就是昆仑的最终立场,那么普罗米修斯,表示理解。”
说完,他把空杯不轻不重地放回茶盘,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不过,”莱茵哈特话锋一转,语气里充记了“合作”的诚意,“这次成功的危机干预,其技术价值不言而喻。为了避免未来再出现类似的风险,我方申请对现场进行联合技术勘察。我想,这个合情合理的请求,您应该不会拒绝吧?”
江临微笑着,让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