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休息室的门“咔哒”一声合上。
门外山呼海啸般的喧嚣,被那扇厚重的木门彻底隔绝。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王所长再也绷不住那副领导的架子,激动地在不算宽敞的休息室里来回踱步,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嘴里不停念叨着:
“痛快!他娘的太痛快了!”
“那帮孙子,以为咱们九〇九所是捏柿子的?也不看看我们清禾是什么人!国之瑰宝!我说的!谁不服气!”
他像个打了大胜仗的孩子,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骄傲和喜悦,唾沫星子横飞,浑然不觉屋里还有另外两个人。
陆承屹没有理会他的兴奋。
从踏入这个房间开始,他的身体就一直维持着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快速扫视了一圈房间,最后定格在了角落里那台半旧的饮水机上。
他一言不发,迈开长腿,径直走了过去。
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半光线,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清禾被王所长按着坐到了唯一的沙发上,她没有动,只是抬起头,安静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
陆承屹拿起一个干净的玻璃杯,按下热水开关。
“哗啦啦——”
白色的热气升腾,很快就接满了大半杯。
他端起杯子,手刚碰到杯壁,指尖就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太烫了。
他放下杯子,又拿起另一个,接了小半杯冷水。
然后,他开始了他那笨拙得令人费解的工序。
他将热水倒掉一些,再把冷水兑进去,端起来,用自己的手背小心翼翼地去试探杯壁的温度。
眉头皱了一下,似乎还是不满意。
他又把水倒掉一点,重新去饮水机那儿,往里添了些许热水。
再试。
再倒。
再添。
那个在战场上指挥千军、在审判席上生杀予夺的男人,此刻所有的专注力,仿佛都汇聚在了这一杯小小的水上。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僵硬和刻板,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却又因为过度的小心而显得格外笨拙。
王所长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他也不是傻子,看着陆承屹这番反常的举动,再看看沙发上安静得过分的沈清禾,他嘿嘿一笑,脸上的骄傲变成了老父亲般的欣慰。
陆承屹终于调配好了他认为最完美的温度。
他端着那杯水,缓缓转过身。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沈清禾走过来。那几步路,他走得比穿越雷区还要凝重。
他停在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将水杯递到她面前,手臂伸得笔直,动作有些僵硬。
“喝点水。”
他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
沈清禾没有立刻去接。
她的目光,从那杯清澈见底、水气袅袅的温水上,缓缓上移,越过他紧绷的、轮廓分明的下颌,最后,落在了他那双通红的眼眶上。
那里布满了细密的血丝,像是蛛网一样,盘踞在他深黑的瞳孔周围。那是连续多日不眠不休,用意志力强行支撑身体的证明。
现场的灯光很亮,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疲惫和眼底深藏的后怕,照得无所遁形。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陆承屹的手臂因为僵持而开始微微颤抖时,沈清禾终于开了口。
她没有说谢谢,没有问案子的后续,更没有提刚才的惊心动魄。
她只是平静地,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的军衔,什么时候晋升的?”
清冷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最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现场所有剑拔弩张的氛围,切入了一个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内核。
陆承屹高大的身躯,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大脑里所有翻涌的情绪——悔恨、愤怒、后怕、庆幸——都在这一句话面前,被撞击得粉碎,只剩下一片巨大的、嗡嗡作响的空白。
她问的是这个?
她不关心自己受的委屈,不关心那些人的下场,却在关心他肩上这颗他自己都还未习惯的星徽?
站在一旁的王所长,眼睛猛地一亮,脸上的笑容咧到了耳根。
他看了一眼僵住的陆承屹,又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沈清禾,无声地笑了。
他悄悄地、一步一步地,朝后门挪去。
“哎呀,我得去看看技术科那边的鉴定报告出来了没有!对!报告!”
他嘴里嘟囔着一个蹩脚的借口,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咔哒。”
门被轻轻拉开,又被带上。
王所长带着满脸姨母笑,彻底消失。
休息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死一样的寂静里,只有饮水机里细微的电流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陆承屹还保持着那个递水的姿势,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沈清禾终于动了。
她伸出手,朝着那杯水伸了过去。
她的动作很慢,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灯光下像是一件上好的羊脂玉雕塑。
她的指尖,轻轻地,碰到了玻璃杯。
也碰到了他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皮肤滚烫的手指。
只是一瞬间的接触。
陆承屹的身体像是被高压电流猛地击中,剧烈地一颤!
他触电一般,猛地将手缩了回去,动作快得带起了一阵风。
水杯,稳稳地落在了沈清禾的手中。
而他,则像是被烫伤了的野兽,后退了半步,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只刚刚与她有过轻微触碰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