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周曼清端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中,脸上的优雅得体寸寸碎裂。
她看着眼前这个儿媳妇。
那张清秀的脸上没有半分挑衅,也没有丝毫的畏惧。
她就像一个局外人,用一种评估物品的眼神,平静地看着自己,然后给出了一个冰冷、客观的结论。
这种感觉,让周曼清感到一阵刺骨的陌生和强烈的冒犯。
她从未想过,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场以母爱和家族名义为武器的规劝,会被对方用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无法辩驳的方式,彻底瓦解。
“你”
周曼清想说些什么来重振长辈的权威,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沈清禾没有给她重整旗鼓的机会。
她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调,开始进行她的“论证”。
“根据您之前的行为模式与今天的谈话内容分析,您最初接受我进入陆家,是因为在您的评估模型里,我是一个‘已成定局’且‘无足轻重’的变量,易于掌控,不会对您既有的家庭结构产生威胁。”
周曼清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而现在,您要求我放弃我的工作,回归家庭。其核心动因,并非所谓的‘为了我好’,而是因为我的个人价值,已经超出了您的预期范围,让您产生了强烈的‘失控感’。”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一层层地,剥开她用“温情”和“大局”包裹起来的真实意图。
残忍,且不留情面。
“我的工作,并非您口中的‘小打小闹’。”
沈清禾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一种不属于个人情绪的,肃穆的重量。
“您要求我放弃它,回归家庭,用您的标准来衡量,这笔账的算法很简单。”
“一个顶尖技术人才的价值,清零。”
“一个国家级重点项目的进度,停滞甚至倒退。”
“以及,让陆承屹同志背上一个‘打压妻子’、‘因妒生怨’的声誉损害。”
“无论从哪个角度计算,这都是一笔对国家,对我个人,甚至对陆家声誉的三重损害。”
“您确定,这是为了他好吗?”
周曼清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错愕,变成了铁青。
沈清禾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指责,没有情绪,却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她难堪。
因为,她说的,全都是事实。
被一个晚辈,用这样一种近乎解剖的方式,将自己内心深处那些盘根错节的心思,毫不留情地摊开在阳光下。
周曼清的气息,开始变得粗重。
她猛地将茶杯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放肆!”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突破口,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利。
“你这是在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
这是她最惯用的,用资历和年龄来压制对方的武器。
然而,她面对的是沈清禾。
沈清禾看着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纠正。
“从健康角度看,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
“”
世界,安静了。
这句话,像一根点燃的火柴,被精准地扔进了早已蓄满火油的桶里。
周曼清浑身都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她指着沈清禾,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
她从这个儿媳妇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一毫属于“人”的情感。
没有敬畏,没有亲情,甚至没有愤怒。
只有冷静,冷静,和永无止境的,让她无法理解的“道理”。
“你这个没有心的怪物!”
周曼清终于嘶吼了出来,常年维持的端庄仪态,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我今天,就要替承屹,替我们陆家,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
她猛地站起身,扬起手,朝着沈清禾的脸,狠狠地扇了过去!
巴掌,带着凌厉的风声。
沈清禾站在原地,没有躲。
她的瞳孔里,映出了那只快速放大的手掌,大脑已经在飞速计算着躲避的最佳角度和可能造成的后续影响。
然而,那只手,却在距离她脸颊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一只更强壮,更稳定,如同铁钳一般的大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死死地攥住了周曼清的手腕。
客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陆承屹站在那里,挺拔的身影,像一堵沉默的山。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听了多久。
他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看都没看沈清禾一眼,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母亲。
周曼清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脸上血色褪尽,又惊又怒。
“承屹!你你放开我!你看看她!看看她都说了些什么!”
陆承屹没有放开。
他的声音低沉,压抑,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一样,带着风雨欲来的危险。
“妈。”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千斤重的石头,砸在死寂的客厅里。
“我的妻子。”
“什么时候,轮到您来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