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下那滚烫而失控的搏动感,仿佛穿透了时空,留下一道清晰的烙印。
回到分配的独立休息室,沈清禾躺在硬板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属于那个男人,隔着一层军装布料,传递过来的,是最原始、最汹涌的生命信号。
她将手掌贴在自己的左胸口。
平稳,冷静,一如既往。
“沈工”这两个字,像一阵风,一夜之间,吹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院落。
它不再仅仅是九〇九所内部的尊称,而是成了一个带着传奇色彩的符号。
一个戈壁滩来的,身世不清白的军嫂,摇身一变,成了国家级项目的技术总负责人,成了连陈院士都要赞不绝口的“科学艺术品”的创造者。
这故事,比任何话剧都更离奇,更引人遐思。
陆家大院,气氛却有些凝滞。
晚饭后,陆振国破例没有去看新闻,而是独自在书房里,泡了一壶浓茶,一杯接着一杯。
客厅里,周曼清,陆承屹的母亲,正端坐着。
她面前的茶已经凉透了,她却没有碰一下。
下午,她才参加完一场夫人们的“品茶会”。
“曼清啊,你可真是有福气,娶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儿媳妇,都成‘沈工’了,给我们女人长脸!”王副司令的爱人笑呵呵地说。
“是啊是啊,以后承屹可要享福了,家里有这么大一个顶梁柱呢。”李政委的夫人跟着附和,手里的丝帕掩着嘴,眼神里却全是看戏的精光。
周曼清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一应承着。
可那些话,像一根根看不见的针,扎进她的心里。
“不过话说回来,女人太强,风头太盛,对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听说九所那边,现在只知有沈工,不知有王所长了。”
“以后承屹在外面,人家是叫他陆大队长,还是叫‘沈工的爱人’啊?这称呼一变,味道可就全变了”
一句句或真心、或假意的“关怀”,都在反复提醒她一件事——失控。
那个她原本可以随意拿捏,视为陆家污点的儿媳妇,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变成了一个她必须仰视的存在。
这让她感到的不是荣耀,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冒犯的焦虑。
一个家,怎么能让女人走在男人前面?
一个儿媳,怎么能比儿子名气还大?
这不成笑话了吗!
周曼清越想,脸色越是难看。
她不能再等了,必须做点什么,把这个已经偏离了轨道的儿媳妇,重新“纠正”回来。
她拿起电话,没有打给九〇九所的办公室,而是直接要了家属委员会的号码。
“喂,是刘主任吗?我是陆承屹的母亲,周曼清。”她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身份感。
电话那头的刘主任受宠若惊,声音都高了八度:“哎呀!是周大姐!您好您好!您有什么指示?”
“没什么大事,就是关心一下清禾。”周曼清慢条斯理地说道,“她最近在所里,工作是不是特别忙啊?我听说,她现在是技术总负责人了,这担子可不轻。年轻人,别仗着身体好就硬撑。”
刘主任立刻心领神会,这是来打探情况了。
她连忙奉承道:“周大姐您说的是!沈工那真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没日没夜地扑在实验室里,简直是废寝忘食!我们看着都心疼。”
周曼清的指尖,在电话线上轻轻敲击着。
“那孩子呢?孩子还小,离不开妈。她这么忙,孩子谁在带?”
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
刘主任果然上道,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国家项目要紧嘛!孩子平时都是托儿所的老师在照顾,有时候晚上加班晚了,还是陆大队长亲自去接的。沈工确实是顾不上家了。”
“顾不上家了”。
好,很好。
她对着门外的警卫员吩咐道:“小张,你去一趟九〇九所,给沈清禾带个话。”
她的姿态摆得很高。
“就说,这个周末,家里人聚餐。让她,务必带着孩子,回大院一趟。”
她特意强调了“带着孩子”。
傍晚,九〇九所。
沈清禾刚刚结束一场数据分析会,正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整理着思路。
一名年轻的警卫员在门外敲了敲门。
“沈工。”
“请进。”
警卫员走进来,站得笔直,一丝不苟地传达着指令。
“报告沈工,陆承屹同志的母亲周曼清女士让我向您传话。”
他顿了顿,一字不差地复述。
“这个周末,家里人聚餐,请您务必带着孩子,回大院一趟。”
沈清禾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目光,穿过玻璃窗,落向了远处。
训练场上,陆承屹刚刚带队完成了一天的高强度训练,正和几个下属说着什么。夕阳的余晖,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坚硬,而可靠。
沈清禾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
然后,她缓缓转过头,看向那名还在等待回复的警卫员,声音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湖水。
“请转告我婆婆。”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每个字都显得清晰而有力。
“我和承屹同志,会准时到。”
警卫员微微一愣。
周曼清的指令里,只提了“沈工”和“孩子”。
可沈清禾的回复,却变成了“我”和“承屹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