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屹一手抱着穿了身新棉袄的陆星辰,另一手下意识地伸到沈清禾身后,做了个保护的姿态,领着她跨进了陆家的大门。
院子里,一株海棠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只剩下遒劲的枝干。正厅的门敞开着,一股混杂着陈年檀木、高级烟草和浓茶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沉甸甸的,带着无形的威压。
客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主位的太师椅上,陆卫国正端着一个白瓷盖碗,神情威严,不怒自威。他身旁的李淑云,穿着一身藏蓝色的毛呢套裙,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洁的发髻,耳朵上戴着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显得雍容而又刻板。
当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沈清禾身上时,那精心维持的得体笑容瞬间就凝固了。那是一道从头到脚、不加掩饰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货不对板的商品,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沈清禾那身朴素到近乎“寒酸”的衣着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承屹回来了,快进来坐。”李淑云的声音还算客气,但那冷下来的嘴角已经暴露了她的不悦。
除了陆家长辈,沙发上还坐着几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是陆承屹的发小,个个都是大院里长大的子弟。他们穿着时下最流行的军便装或是将校呢,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天之骄子的优越感。
“承屹!”其中一个剃着板寸头、眼神活泛的年轻人站了起来,笑着捶了陆承屹一拳,“你小子可以啊,调回京城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哥几个吱一声!”
“赵卫东。”陆承屹淡淡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算是打了招呼。
赵卫东的目光随即黏在了沈清禾身上,那眼神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轻佻和探究,像是要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透。“这位就是嫂子吧?以前老听承屹说起,今天可算是见着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他特意在“百闻不如一见”上加重了语气,引得旁边几个年轻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家宴开始,长长的红木餐桌上摆满了菜,气氛看似热烈,实则暗流涌动。话题始终围绕着各家的工作调动、子女前程和一些普通人听不懂的内部消息。
沈清禾安静地坐在陆承屹身边,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陆星辰吃饭。她用小勺细心地将鱼肉里的刺挑干净,再喂到儿子嘴里。对满桌的推杯换盏和言语机锋,她表现出一种纯粹物理性的隔绝,仿佛那些声音和情绪都无法穿透她周身的力场。
她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在李淑云和赵卫东等人看来,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局促和胆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卫东端着盛满茅台的小酒杯,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陆承屹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承屹,你可真行啊,在哪儿都能捡到宝。”他说话的腔调阴阳怪气,一开口,就成功地让饭桌上的谈笑声小了下去。
他斜眼瞟着沈清禾,笑嘻嘻地问:“听说嫂子现在可了不得了,也是国家的人才,进了咱们京城的研究所搞科研?哎哟,这可真是了不起!不知道嫂子是哪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啊?说出来也让咱们这些大老粗开开眼界,学习学习。”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空气瞬间安静了半分。所有人的目光,或同情,或讥讽,或纯粹的好奇,像无数根细针,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沈清禾的脸上。
这是一个明晃晃的挑衅。
在座的谁不知道,陆承屹当年是被迫娶了一个乡下长大的孤女,学历更是无从谈起。赵卫东这是在当着所有长辈和发小的面,不偏不倚,正中靶心地揭陆承屹的短,打他们陆家的脸。
李淑云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握着筷子的手都绷紧了。陆承屹握着酒杯的手指骨节泛白,眼神骤然冷得像冰,正要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