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明山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技术人员特有的、见到同类的光芒,他饶有兴趣地追问:“就地取材?具体怎么做的?戈壁滩上要什么没什么,能做成什么设备?”
他身旁的钱大姐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嗔怪道:“老钱,你这人真是的!人家沈同志坐了一路火车,刚到家,一口热水还没喝安稳,你就查上户口了?让人家先歇歇!”
“这不是查户口,是学术交流嘛!”钱明山摆摆手,目光却依旧锁定着沈清禾,带着一丝不容错过的急切,“我们搞技术的,不聊这个聊什么?沈同志,你别见怪,我就是好奇。”
沈清禾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对方讨论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功绩,而是一道寻常的数学题。她抱着怀里有些困倦的陆星辰,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清冷而平稳地响起:
“谈不上设备,只是些应急装置。水源浑浊,混杂了泥沙和碱性物质,我参考了野外生存手册里的多层过滤法,用木炭、细沙、石子和几层棉布做了个过滤漏斗。木炭是烧饭剩下的,沙石遍地都是,棉布是从旧衣服上拆的。能基本解决饮用问题。”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供电,营区有一台报废的50马力柴油机,曲轴和活塞还能用。我找到负责维修的同志,借了几圈铜线和磁铁,利用电磁感应原理,做了一个最简易的发电机。功率很小,只能勉强带动医务室和指挥部几个低瓦数的灯泡。”
她三言两语,把在戈壁滩被战士们奉为“神迹”的两件事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厨房里炒了一盘青菜。
钱明山听得入了神,嘴巴微微张着,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变成了震惊。他不是听不懂,而是太懂了!理论谁都懂,哈军工的教材里写得明明白白。但要把理论变成现实,尤其是在那种缺东少西的艰苦环境下,需要何等强大的动手能力和缜密的计算?这绝不是纸上谈兵的人能做到的。
“用报废的柴油机手搓发电机?”他喃喃自语,看向沈清禾的眼神彻底变了,那是一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敬佩,“沈同志,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
一旁的钱大姐本来还想说几句“女人家还是要以家庭为重”的场面话,可看到丈夫这副模样,再听听沈清禾说的那些“木炭”、“铜线”、“柴油机”,她一个字也插不进去了。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清瘦苍白的年轻女人,和她认知里的那些军嫂、家属,完全不是一类人。
她脸上的热情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客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哎哟,听着就厉害!我们家老钱就爱琢磨这些。沈同志,你刚来,孩子还小,要是有什么需要缝缝补补、或者买菜缺票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别客气!”
“谢谢钱大姐。”沈清禾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份人情。
钱明山回过神来,激动地搓了搓手:“沈同志,不,沈研究员!等您安顿好了,一定要来我们技术组坐坐,跟大伙儿聊聊!咱们所里最近正好在攻关一个材料耐磨性的课题,正愁没有新思路呢!”
“好。”
眼看天色渐晚,钱家夫妇没再多留。送走他们后,沈清禾关上了院门。
小院里,几株晚菊在秋风中摇曳,石榴树上的果实红得像一盏盏小灯笼。屋子里,有新家具的木料味和防蛀的樟脑丸味道。她走到书架前,指尖轻轻划过一本本崭新的专业书籍,从《高等物理学》到外文原版的《固态物理导论》,她的大脑,这个沉寂了许久的“知识库”,终于闻到了熟悉的“食粮”的气息。
她将睡熟的陆星辰安顿在楼上次卧的婴儿床上,盖好小被子,然后下楼,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坐在书桌前,摊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陆承屹穿着一身挺括的军装,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他办完调动手续,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当他看到这栋窗明几净、自带小院的二层小楼时,脚步不由得一顿。
他知道上面重视沈清禾,但没想到重视到了这个地步。这种独栋的专家楼,在整个京城的研究院所里,都是凤毛麟角,只有做出过卓越贡献的老专家才有资格住。
他走进屋里,看到沈清禾正坐在书桌前,一手拿着笔,一手端着搪瓷缸,神情专注地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