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房里,煤油灯的火苗在夜风中轻微摇摆,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陆承屹手里的搪瓷缸“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茶叶沫子散得到处都是。他瞪着沈清禾,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才憋出一句:“你你刚才说啥?”
沈清禾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白面馒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馒头渣子,“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再生一个孩子。”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吃什么菜,丝毫没有意识到这话有多么石破天惊。
陆承屹的脸“腾”地红了,从脖子根一直红到发际线。他别过脸去,盯着墙上那张破旧的革命宣传画,结结巴巴地说:“这这种事儿你一个姑娘家”
“根据现有的住房分配政策,双职工家庭子女数量与分房面积直接相关。”沈清禾继续啃着馒头,就着咸菜丝,“而且从儿童心理发展角度分析,独生子女容易产生孤僻性格,有兄弟姐妹陪伴更有利于社会化进程。”
陆承屹转过头,看着她那张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脸,忽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女人,怎么连这种事儿都能说得跟做实验报告似的?
“那个”他清了清嗓子,“这事儿以后再说。现在先把眼前的安排好。”
沈清禾点了点头,从桌上那个装满螺丝钉的铁盒子里掏出一支铅笔头,在那个宝贝似的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一行字:计划事项——二胎问题,待商议。
陆承屹看得眼角直抽搐。
外头忽然响起了“咣咣咣”的敲门声,还伴着王鹃那尖细的嗓音:“沈技术员!沈技术员!您睡了没?”
沈清禾和陆承屹对视了一眼。这大晚上的,王鹃跑来干啥?
陆承屹起身去开门。门一开,王鹃就探着脑袋往里瞧,看见陆承屹在,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哎呀,营长也在呢”
“有事?”陆承屹皱着眉头问。
“那个”王鹃搓着手,“我听说沈技术员要调到京城去了?这这是真的吗?”
消息传得真快。沈清禾放下馒头,“是的,明天就走。”
王鹃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看见了金元宝:“哎呀!这是大好事啊!去京城!那可是首都!”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挤:“沈技术员,您看,咱们在一个营里住了这么久,也算是邻居了。您这一走,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再见面”
陆承屹看她那副模样就知道没好事,冷声道:“有话直说。”
王鹃被他一瞪,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又鼓起勇气:“是这样的,沈技术员,我家那口子在后勤班,他说您设计的那个净水器,效果特别好。我寻思着您能不能给我也画个图?我娘家在县城,那边水质也不好”
话还没说完,外头又响起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王嫂子,你也来了?”
“哎呀,李嫂子,你手里提的啥?”
“鸡蛋啊,给沈技术员送点路上吃的”
门外呼啦啦聚了一堆人,全是军属大院的妇女们,每人手里都提着点什么。
陆承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些女人,平时见了沈清禾跟见了瘟神似的,现在听说人家要去京城当技术员了,一个个跟闻着味儿的苍蝇似的都飞过来了。
沈清禾倒是很平静,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大家都进来说话吧,外头风大。”
呼啦啦十几个女人挤进了本就不大的工具房,把屋子挤得水泄不通。
“沈技术员,这是我家攒的鸡蛋,您路上吃。”
“这是我做的红糖糕,给星辰小宝贝的。”
“沈技术员,您看能不能帮我问问,我家那小子能不能也调到京城去?”
七嘴八舌的声音在屋子里响成一片,沈清禾一一接过她们递来的东西,客气地道谢。
陆承屹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得很。这些女人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行了行了!”他忍不住开口,“都别在这儿闹腾了!人家明天一早就要走,还得收拾东西呢!”
众人这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纷纷告辞。临走时,王鹃还不忘回头叮嘱:“沈技术员,您到了京城,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邻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