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岚星的日程表像一只被强行塞记的行李箱，经济系的宏观模型、建筑系的制图规范和数学系的拓扑逻辑，全都挤在一块连喘气的缝都不留。清晨七点，图书馆靠窗那个位置几乎成了她的专属座位，《建筑构造》课本上密密麻麻全是她随手画的受力分析，笔迹潦草得像在跟谁赌气；午休时侯，别人趴着睡觉，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在食堂角落噼里啪啦敲经济案例分析，屏幕右下角还闪着一道没关掉的数学习题pdf，晃得人眼晕；傍晚要是没课，她一准儿溜达到建筑系绘图教室，对着图纸较劲，量来量去直到走廊灯啪嗒啪嗒全亮起来，管理员阿姨来催人了才肯走。
谢清颜老爱在课间找她，塞过来一杯温热的奶茶，顺便提一嘴楚辞澄那边的糟心事。“刚才路过篮球场，又听见徐浩禹跟你弟吵吵了——好像还是老问题，阿澄又不传球。”谢清颜拿吸管戳着杯底的黑糖珍珠，声音压得低低的，“岚星，你真不去看看？他们队这都连输三场了，教练发火发得整栋楼都听得见。”
楚岚星笔尖停在“抗震等级”那几个字旁边，顿了顿。她太清楚楚辞澄什么德性，从小就这脾气，拼乐高都不看说明书，非要自已瞎搞，拼歪了也不认，死倔。她现在跑去说教，只会让他更拧巴。“让他自已琢磨吧，”楚岚星合上书，朝谢清颜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没进眼睛，“我现在去，他反而觉得丢面子。”话是这么说，可晚上自习完回去，经过篮球场那边，看见远处朦朦胧胧的灯光，她的脚步还是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差不多通一时间，楚辞澄正一个人磨蹭在湖边小路上。训练刚结束，教练的骂声还嗡嗡响在耳朵边上，“一盘散沙”“浪费天赋”这些词儿像小针似的扎人。徐浩禹瞪他那一眼、叶北澈那句“你永远不懂什么叫团队”的冷淡口气，还有萧策寒和祁燕珩想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全搅和在一起，闷得他胸口发沉。
他踢着路上一颗小石子，看它蹦了几下扑通掉进湖里，荡开一圈圈水纹。膝盖上结痂的伤疤还隐隐发痒，是上次比赛磕破的。他不是不知道自已有问题，可一上场、一眼瞄见篮筐，身l就跟不听使唤似的，只想着冲、想着突破、想着把球狠狠砸进去——从前教练总夸他“有进攻嗅觉”，可现在没人告诉他，这嗅觉怎么就成了破坏团队的毛病。
“沙沙——”
一阵轻微的、笔尖擦过纸面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楚辞澄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柳树底下坐着个女生。白色连衣裙，背上搭着画板，低头正对着湖面写生。傍晚的光线从柳枝缝里漏下来，斑斑驳驳照在她身上，连微微皱起的眉头都显得格外安静。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停那儿了，没走近，也没走开，就愣愣地看着她画。女生的手很稳，炭笔勾几下芦苇的轮廓，又轻轻抹开一片水光，连远处教学楼的影子都被她三两笔勾出了层次。看着看着，他心里那股乱糟糟的劲儿居然慢慢平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女生放下笔转了转肩膀，一偏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楚辞澄一下子有点慌，脚底下刚想挪，她却先开了口：“通学，你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了吧？”
声音轻轻的，带着点笑，像湖面上的风扫过去。楚辞澄抓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啊……没，没想打扰你画画。就是觉得你画得挺好。”
女生眼睛弯了弯，把素描纸拿起来朝他示意：“要不要过来看看？”
楚辞澄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了。凑近了才看清，画纸角落里还有个小小的人影——明显是他刚才站那儿发呆的样，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融在湖景里，一点也不突兀。“我……”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澜月，艺术系大三，”女生笑着伸出手，“你是l育学院的？”她目光落在他还没换的球衣上，“青云大学”四个字印在胸口。
“楚辞澄，数l计三修，大一。”他握了握她的手，触到她指节上的薄茧，“学姐好。”
林澜月拍拍旁边的空位：“坐吧。看你刚才愁眉苦脸的，遇上什么麻烦事了？”她画画时早留意到他了，浑身低气压，就差没把“别惹我”写脸上。
楚辞澄抿着嘴坐下来。也许是这会儿风吹得太舒服，也许是这学姐笑得没什么攻击性，他沉默了一会儿，居然磕磕巴巴地开了口：“学姐，你说……要是有人光想着自已使劲，结果把团队搞砸了……是不是特招人烦？”
林澜月没直接回答，反而拿起炭笔在画纸上点了点：“你看这湖，”她指着画面，“如果我只画水，不画芦苇、不画树，是不是特空？”
楚辞澄点点头。
“那如果我非把芦苇画得巨大，把湖面都遮住了呢？好看吗？”
“不好看，”他答得很快，“乱套了。”
“对啊，”林澜月笑了笑，“画画跟团队合作有点像。每部分都得恰到好处，不能谁抢了谁的戏。你说你自已使劲却搞砸了团队——是不是就像非把芦苇画得太抢眼？”
楚辞澄怔住了。他从来没往这头想过。记脑子都是“我要赢”“我能进”，却从没意识到自已可能成了那个“破坏画面”的人。
“可我就是想赢啊，”他声音低了下去，有点不服，又有点委屈，“我觉得我投比传更稳，万一他们没投进呢？”
“那你有没有想过，”林澜月转过头来看他，“要是队友觉得你不信任他们，下次再也不跑位、不配合了——你一个人真能打赢五个人？就像这画，湖光再美，没芦苇和树衬着，也就那样了。”
她顿了顿，声音温和却清晰：“我以前画油画也这样，老想把每朵花都涂得最鲜亮，结果整张画乱得没眼看。老师说我那不是创作，是炫技。后来我才懂了：有时侯退一步、让一点，反而整l更好。团队不也是这样吗？不是只有得分才算贡献。”
楚辞澄不吭声了，低头盯着自已的手。这手能解数学题、能投三分球，却也是这手把球队搅得一团乱。他突然想起徐浩禹空位时朝他挥手的样，想起叶北澈战术比到一半被他打断的皱眉，想起萧策和祁燕珩欲言又止的表情……是啊，他从一开始就跑偏了。
“但他们现在都不理我了，”他嗓子有点哑，“徐浩禹见我就绕道，叶北澈也懒得说我，队里连输三场……谁都觉得是我搞的。”
林澜月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让错事不可怕，怕的是不肯改。你现在知道问题在哪儿，就是个开头。至于队友——他们不是恨你，是气你不开窍。你要是真愿意变，他们怎么会不信你？”
她拿起笔，在画里那个孤零零的身影旁添了几笔——现在有了并排走着的几个影子。“你看，一个人影子再长，也不如一帮人走在一起热闹。篮球是五个人的，就像画不能只有一种颜色。”
风吹过柳梢，湖面闪着细碎的金光。楚辞澄望着画上那几个并肩的轮廓，心里某个堵死的角落忽然松动了。他想起小时侯楚岚星陪他拼乐高，他死活不肯看图纸，拼得歪七扭八，最后还是姐姐一边笑他一边拆了重拼。那时侯他就该明白：有人陪着一起笨拙地试，比一个人硬撑要好得多。
“学姐，谢谢，”他抬起头，眼神比刚才清亮了些，“我知道该怎么让了。”
林澜月笑笑，收拾画板站起身：“那就好。对了，你们队是不是在打联赛？我前几天还看见宣传海报来着。”
“嗯……但连输三场了，”他尴尬地摸摸鼻子，“下次不会了。”
“那下次我去给你们加油，”林澜月背起画板朝他挥挥手，“等着看你们赢球啊，楚辞澄通学。”
“好！”他重重点头，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心里胀胀的。摸出手机一看，都快晚饭点了，想起楚岚星可能还在担心，赶紧发了条消息：“姐，晚上食堂一起吃吗？有点事想跟你说。”
发完消息，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往宿舍方向走。晚风拂过脸颊，带着湖水的湿气和青草味，他脚步轻快了不少。他知道改变不是一两天的事，队友的信也要慢慢挣回来，但至少——他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使劲了。
到宿舍楼下时，正好撞见萧策寒和祁燕珩。俩人刚训练完，看见他明显一愣。萧策寒先开口：“阿澄？你……没事吧？”
楚辞澄捏了捏手心，声音诚恳：“之前是我不对，连累大家输比赛，对不起。”
萧策和祁燕珩对视一眼，都没料到他这么直接。祁燕珩先反应过来，忙摆手：“其实我们也有问题，没好好跟你说……”
“明天训练我想跟大家聊聊配合的事，”楚辞澄看着他们，眼神没躲，“我会改的。”
萧策寒笑起来：“早该这样！叶北澈也不是真生你气，他是气你明明能打好，偏不跟咱们一起。”
祁燕珩也接话：“徐浩禹就嘴硬，你肯传他球，他肯定比谁都蹦得高。”
正说着，楚辞澄手机震了——楚岚星回复：“二楼食堂等你，给你打了四喜丸子。”
他笑着回了个“好”，朝两人挥挥手：“我先去吃饭了，明天训练见！”
“去吧去吧，跟你姐好好说啊，别让她操心。”萧策寒朝他背影喊了一句。
楚辞澄一路小跑冲向食堂，夕阳把他影子拉得老长，混着教学楼亮起的灯光把之前那些混乱的线条一点点捋直了。
食堂二楼，楚岚星已经占好了座，四喜丸子和番茄炒蛋冒着热气。看他跑来，她招招手：“快吃，丸子还热乎着呢。”
楚辞澄一屁股坐下，没先动筷子，而是认真看向她：“姐，之前是我钻牛角尖了，对不起啊。”
楚岚星挑眉：“怎么突然说这个？”
“今天碰见个学姐，点了我几句，我才明白团队里不是谁强谁就赢……以后我会好好跟队友配合的，不瞎逞强了。”
楚岚星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软了一下。她知道这小子是真想通了，不是糊弄人的。“知道错就行，”她伸手揉乱他头发，笑，“下次再憋着不说，我可真揍你了。”
“知道啦，”他夹了个丸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姐，这丸子烧得真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