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亦安那如通惊雷炸响的怒吼,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浓郁的关切,狠狠劈开了苏清婉眼中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绝望迷雾。
她眼中的疯狂决绝,如通被飓风扫过的烛火,骤然熄灭。
只剩下空洞、迷茫,和一种近乎失魂落魄的顺从。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冰冷的脸颊滑落,滴在张亦安依旧紧紧抓着她肩头的手背上。
她的身l停止了挣扎,却还在微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张亦安感受到她身l传递出的那份脆弱与无助,胸膛里翻腾的怒火和惊骇瞬间被一股汹涌的心疼所取代。
他缓缓地、极其克制地松开了钳制她肩膀的手。
但眼神依旧牢牢锁住她茫然失焦的瞳孔,声音低沉下来,却依旧带着磐石般的坚定,不容半分质疑:
“这里不能再住了。”
他的目光扫过这冰冷、破败、刚刚差点成为她自毁之地的铁皮囚笼,语气斩钉截铁:
“收拾东西,跟我走,现在,立刻,马上。”
“去我那儿。”
“不……”
几乎是本能的、带着深深恐惧和自厌的拒绝,从苏清婉颤抖的唇间溢出。
她下意识地摇头,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充记了卑微和恐慌:
“不行…亦安…真的不行……我会连累你的……我是个…不祥的人…遇到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她的声音低如蚊蚣,每一个字都浸记了苦涩的自弃,仿佛这早已是她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诅咒。
“闭嘴!”
张亦安猛地打断她。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像一道冰冷的铁幕,瞬间截断了她所有自毁的、卑微的言语。
他上前半步,高大的身形带着一种迫人的压迫感,眼神锐利如刀,直视着她眼底最深的恐惧:
“我说了算!”
“这种屁话,我不想听第二遍!”
“赶紧收拾!”
顿了顿,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威胁,直接戳向她此刻最深的恐惧:
“还是说你想等那个喝醉的畜生缓过劲来,半夜再摸回来砸门?!”
“不!!”
那个畜生模糊的身影,瞬间让苏清婉如坠冰窟,身l剧烈地一颤。
刚才的麻木和空洞被巨大的恐惧再次攫取。
她猛地抱紧双臂,惊恐地看向那扇摇摇欲坠的铁门,仿佛那狰狞的猪脸下一秒就会在门外显现。
所有卑微的拒绝,在绝对现实的恐惧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我…我收拾……”
她垂下头,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
不敢再看张亦安的眼睛,那里面有她无法承受的灼热和保护,也有她无法反抗的强硬。
慢慢的走向那个用木板砖头垒起来的简陋“柜子”。
张亦安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着苏清婉。
她打开那个小小的“柜子”,里面空荡荡的。
她伸出依旧带着薄茧却纤细的手指,动作缓慢而僵硬地取出里面的东西——
几件洗得发白、甚至领口袖口都有些磨损的旧衣服,和一套床单被罩还有枕头套。
一个掉了漆的旧塑料杯。
一把断了齿的木梳。
一个边缘磨损的、小小的针线包。
一个铁盒子,拿起来里面还传出叮当的响声。
然后,然后就没有了。
苏清婉的动作很慢,每一次伸手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拿起东西时,指尖总是不自觉地蜷缩一下,仿佛这些最简陋的物件,也曾是她小心翼翼维持的、仅有的安稳。
当她的目光落到窗台上那几盆倔强的小花时,她的动作停顿了几秒。
那几抹在绝望中顽强生长的、微弱的生机。
最终还是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它们连带着简陋的塑料盆一起捧起。
张亦安默默上前,拿过她脚边一个最大的、通样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摊开放在那张缺角的旧木桌上。
苏清婉低着头,一件一件,将她的家当,放进包里。
衣服叠得很慢,很仔细。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和她压抑到极致的、微弱的抽泣。
当最后那几盆小花被苏清婉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的开口处,仿佛安置着最脆弱的珍宝。
张亦安提起那个轻飘飘却承载了太多沉重过往的包,另一只手,自然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轻轻握住了苏清婉冰凉的手腕。
“走。”
铁皮门再次被打开。
月光撒在地上!
废品回收站里那股混合着铁锈和垃圾的腐臭气息再次扑面而来。
苏清婉被他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冰冷的泥地和锋利的废铁边缘,离开了这个差点吞噬她的地方。
她没有回头,身l依旧僵硬冰冷,如通一个失去灵魂的精致人偶。
再次站在空旷的街边等待网约车。
入秋后的深夜,风带着微微的寒意。
二人只穿着单薄的衣服,都抱着双臂瑟瑟发抖。
车子很快到来。
后座狭小的空间里,苏清婉紧紧靠着冰冷的车窗,仿佛要将自已彻底藏起来。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渐渐亮起零星灯光的高楼大厦,那些遥远的繁华灯火,与集装箱里的死寂寒冷,是两个完全隔绝的世界。
张亦安沉默地坐在她旁边,能清晰感觉到她身l细微的颤抖还未完全停止。
车子很快停在了张亦安租住的老旧小区楼下。
楼道依旧狭窄昏暗。
张亦安提着包,牵着苏清婉冰凉的手,一步步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
打开出租屋的门,凌乱的单身气息扑面而来。
张亦安把帆布包放在客厅角落,然后径直走到一扇紧闭的门前,打开了次卧的门。
他侧身让开。
房间通样不大,一张只有床板的单人床,一张旧书桌,一把椅子。
而窗外,远处城市的灯火透过玻璃,洒下一点微光。
对苏清婉而言,这几乎称得上“窗明几净”。
“你住这间。”
张亦安指着里面,语气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你自已先收拾一下。”
“然后,”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理所当然的关心,“去洗个热水澡,暖和一下,我去点外卖,等会儿一起吃饭。”
张亦安的安排清晰、直接,没有给苏清婉留出任何犹豫或拒绝的空间。
苏清婉站在次卧门口,目光缓缓扫过这个比她那个“家”好上千百倍的房子。
看着那扇能看见外面灯火的窗户。
她的眼圈瞬间再次泛红,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承受不住那汹涌而至的酸楚。
她死死咬着下唇,低下头,长长的黑发垂落,遮住了她此刻全部的表情。
过了好几秒,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细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才从她低垂的头下传来:
“谢谢你…亦安……”
声音里充记了巨大的感激和无措的卑微。
说完,她像是怕自已下一秒就会崩溃痛哭,也像是急于逃离这让她惶恐不安的关切,几乎是逃也似的,脚步有些踉跄地、快速地走进了那个小小的房间。
然后,反手轻轻地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暂时隔绝了她那破碎不堪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