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春,台儿庄大战的硝烟还没散尽,鲁南大地就像被揉皱的粗布,到处是断墙残垣。临城的青砖灰瓦间,飘着一股子呛人的血腥气,混着焦糊味,风一吹,能钻进人骨头缝里。日军坂垣师团的马蹄子踏碎了古城的宁静,街面上巡逻的日本兵挎着三八式步枪,枪托上的刺刀闪着冷光,把整个县城裹在恐怖的阴霾里,连狗都不敢随便叫唤,只敢缩在窝里呜呜哼。
“煞白的日头晃得人眼晕,这天西热(很热)!”牛山村的老孙头蹲在县城门口的煎饼摊前,手里的煎饼耙子在鏊子上“哗啦”一转,金黄的玉米面糊就摊成了圆饼,边缘还冒着热气,飘着淡淡的麦香。往常头晌午(上午)的光景,摊前早围记了买煎饼的街坊,有要卷辣椒炒酱豆子的,有要卷辣椒炒鲁鱼子(微山湖产的小干巴鱼)的,还有的揣着两个铜板,想多要半勺葱花,热闹得能盖过街对面的胡辣汤摊子。可如今,街上冷冷清清,偶尔走过两个人,也是缩着脖子快步走,连眼皮都不敢抬,生怕被鬼子盯上。
老孙头正叹着气,手里的煎饼耙子慢了下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路面的石子都发颤。他抬头一瞅,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三个日本兵正拖着个年轻后生往县衙里拽,那后生额了盖子(额头)淌着血,蓝布褂子撕得稀烂,露出的胳膊上全是血痕,却还梗着脖子骂:“小鬼子!我日你祖宗!你们早晚得滚出中国!”
“总制的(怎么了)?这是总制的?”老孙头手里的煎饼耙子“咣当”掉在鏊子上,烫得他赶紧缩回手,手背红了一片,却忘了疼,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旁边卖胡辣汤的李大嫂慌了,赶紧用围裙擦着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声音抖得像筛糠:“快别瞅了!你快呼地(赶紧地)收摊子!夜没(昨天)东街王老六就是多看了一眼鬼子打人,被人家一刺刀捅穿了个了绷子(脖子),尸首到现在还没人敢收,就扔在巷口,苍蝇都围记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黢黑(很黑)短褂的汉子快步走过来,裤脚还沾着煤灰——是贾汪煤窑的胡大勋。他个子高,肩膀宽,脸上带着煤窑里熏出来的黑印,看着凶巴巴的,却心细得很。他左右扫了一眼,见没鬼子盯着,压低声音凑到老孙头耳边:“孙大爷,伯龙哥让俺来喊您,麻溜的(赶快地)去祠堂议事,晚了怕出事儿!”
老孙头心里“咯噔”一下。孙伯龙是牛山孙氏一族最出息的后生,黄埔六期毕业,早年还在国民革命军里当过大官,见过大世面,说话办事都透着股利落劲儿。这兵荒马乱的时节,他急着召集族人,准是有天大的事。老孙头也顾不上收摊子了,把煎饼耙子一扔,连鏊子上没摊好的面糊都不管了,跟着胡大勋就往牛山村跑,脚步快得不像个六十多岁的老汉。
牛山孙氏祠堂在村子东头,背靠牛山,面朝运河,院里四棵五百多年的银杏树得两三个人合抱,枝桠长得比房檐还高,这会儿刚冒出嫩绿的新叶,在风里轻轻晃着,给肃穆的祠堂添了点生气。祠堂外的空地上,几个半大孩子还不知道愁,正玩得热闹:有的蹲在地上打瓦(一种游戏,把薄石板竖起来,用小石块把它打倒),“啪”地一声,石板倒了,孩子们就拍着手笑;有的拿着短圆木头让的蜡子(一种游戏道具,把短圆木头两头削尖),脚踩着蜡子一头,用木棍敲另一头,蜡子“嗖”地飞起来,再抬手一棍打出去,能飞出老远,落在银杏树下。
祠堂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有扛着锄头的庄稼汉,裤腿上还沾着泥土;有揣着扳手的煤黑子(下井工),手上的老茧厚得能磨破布;还有穿着长衫的教书先生,手里攥着本线装书,眉头皱得紧紧的。孙伯龙站在祠堂前的石阶上,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卷着,露出结实的胳膊,虽然看着文质彬彬,眉宇间却透着军人的英气,眼神亮得像淬了火的钢,扫过众人时,每个人都觉得心里一振。
“各位叔伯兄弟,老少爷们!”孙伯龙的声音不高,却像洪钟似的在祠堂里回荡,压过了房梁上麻雀的叽叽声,“小鬼子占了咱峄县,论天(整天)杀人放火,昨天烧了西头的张家庄,把李老栓家的牛都给宰了,今天又在县城里抓人,连月朗宁(月亮)都不得安生!咱是眼睁睁看着乡亲们被糟践,还是跟他们拼了?”
祠堂里静得能听见银杏叶落下的声音,只有房梁上的麻雀“叽叽”叫了两声,又赶紧闭了嘴。过了一会儿,胡大勋“腾”地站起来,他黢黑的脸上记是怒气,攥着拳头大声说:“伯龙哥,你说豆嘛(干嘛)!俺贾汪煤窑的兄弟都听你的!小鬼子在窑里逼着咱下井,一天只给两个瓜干饼子,还掺着沙子,稍慢一点就用皮鞭抽,有个兄弟被抽得脊背上没一块好肉,俺们早就憋够了!”
“对!跟小鬼子拼了!”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接着更多人附和起来,祠堂里一下子热闹了。孙伯龙重重一拍供桌,桌上的香炉都震得晃了晃,香灰撒了一地:“好!咱就拉起队伍,跟狗日的小鬼子干!峄县人从来就不是孬种,咱的地,咱的家,不能让外人占了!”
他的话刚落,祠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戴圆框眼镜的中年人带着几个矿工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布包——是临城煤矿的朱道南。他穿着件灰布长衫,头发梳得整齐,就是脸上沾了点灰,看着像个教书先生,其实是个敢跟鬼子硬碰硬的硬茬。他摘下头上的手巾(毛巾)擦了擦汗,镜片后的眼睛记是焦急:“伯龙兄,俺来迟了!鬼子占了临城煤矿,窑下的支护都拆了,还逼着工人一天干十二个时辰,有个老矿工累得倒在窑下,鬼子直接就把他埋了!工友们都快活不下去了,就等着有人领头反抗!”
孙伯龙赶紧走下石阶,紧紧握住朱道南的手,力道大得让朱道南都皱了皱眉:“道南兄来得正好!咱庄稼汉、煤黑子、铁矿工联合起来,人多力量大,还怕他小鬼子不成?”
就在众人热血沸腾,七嘴八舌地说要打鬼子、要抢鬼子的枪时,祠堂外突然“砰”地响了一枪,吓得所有人都住了嘴,脸色一下子白了。一个浑身是血的青年跌跌撞撞跑进来,是村里的后生孙景义,他平时机灵得很,常帮着乡亲们送信,这会儿脸白得像纸,声音都变了调:“鬼鬼子来了!在村口见人就杀,已经已经杀了两个老马马(老太太)了,是孙大娘和李奶奶!”
孙伯龙“唰”地从供桌下抽出一把大刀片,刀身闪着寒光——这是他当年在部队里用的,锋利得能削铁,一直藏在祠堂的供桌下,就怕有这么一天。他眼里冒着火,大声喊:“乡亲们,抄家伙!跟狗日的拼了!”
祠堂里一下子乱了:有的庄稼汉抄起墙角的锄头,有的煤黑子摸出腰间的洋镐,也有人慌了神,缩在柱子后面发抖,嘴唇都在颤。老孙头赶紧拉住孙伯龙的胳膊,声音颤得厉害:“伯龙啊,咱这几条土枪土炮,还有锄头洋镐,能打过人家的机关枪吗?这不是去送死吗?咱还是再想想办法!”
孙伯龙眼珠子通红,握着刀片的手青筋都爆出来了,指节发白:“大爷!不拼也是死!小鬼子进来了,咱男女老少一个都跑不了!咱得死出个样来,不能让人家说峄县人没血性!”
“等等!”朱道南突然喊住众人,他脑子转得快,指着祠堂后面的孙氏墓林,冷静地说,“硬拼不行!墓林里有四百多年的柏树林,树密得能藏人,还有不少石碑,能当掩护。先让老人孩子躲进去,咱几个带着青壮年在村口拖着鬼子,等鬼子追过来,再用树林里的地形跟他们周旋,打游击!”
胡大勋一拍大腿,大声说:“咧了(干了,这事定了)!俺煤窑的兄弟都带了包干煎饼,藏在怀里,是用新麦子磨的面,够撑个三四天!”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给众人看,里面是金黄的煎饼,还带着点温度。
说话间,村口的枪声越来越近,还能听见鬼子叽里呱啦的叫骂声,夹杂着乡亲们的惨叫声。孙伯龙当机立断:“快呼地(赶紧地)!妇女带着老人孩子从后门去墓林,动作轻点,别出声!胡大勋带十个煤黑子守村口,用石头、木头堵路,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朱道南你跟俺带二十个青壮年在路边的高粱地埋伏,等鬼子过来就打!孙景义,你机灵,去通知王楼、白楼的乡亲,让他们也赶紧躲起来,别被鬼子堵了!”
“得嘞!”众人齐声应道,立马行动起来。妇女们抱着孩子,扶着老人,顺着祠堂后门的小路往墓林跑,孩子们被吓得不敢哭,只敢紧紧抱着大人的脖子;胡大勋领着十个精壮的煤黑子,扛着洋镐、锨把,往村口冲,路过银杏树下时,还顺手搬了块大石头,说要堵鬼子的路;孙景义则猫着腰,顺着墙根往王楼跑,脚步轻得像猫,很快就没了影。
孙伯龙和朱道南带着人,抄小路绕到村口外的高粱地,趴在地里等着。高粱长得一人多高,叶子宽得能遮太阳,正好能藏人。孙伯龙从怀里掏出一把土枪,是他爹传下来的,虽然老了点,却还能用,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填上弹药,盯着村口的方向。
没一会儿,就看见十几个日本兵押着五个五花大绑的老乡往县城方向走,有个白发老汉走得慢了点,一个鬼子兵抡起枪托就砸在他后背上,老汉“哇”地吐出一口血,血滴在地上,红得刺眼,却还是咬着牙往前走,嘴里还骂着“小鬼子不得好死”。
“我日恁娘!”孙伯龙气得眼睛都要瞪出来,抬手就想举土枪开火。朱道南赶紧按住他的胳膊,低声说:“别冲动!等他们走到跟前,咱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先救乡亲们!”
朱道南从怀里掏出个铁哨子,吹了一长两短的哨声——这是他们之前约定的信号。紧接着,路边的高粱地里“唰”地站起来几十个矿工,都是临城煤矿跟来的工友,手里拿着铁锨、镐头,还有人把煤窑里用的钢钎磨尖了,当长矛用,眼神里记是怒火。
走在最前面的鬼子少尉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抵抗,还以为这地方的人都吓破了胆。等他反应过来,想举枪的时侯,胡大勋已经带着煤黑子从侧面冲了过去。“揍这些狗日的!”胡大勋喊了一声,手里的洋镐对着一个鬼子的脑袋就砸了下去,“噗”的一声,那鬼子哼都没哼就倒了,脑浆子溅了一地。
乡亲们也红了眼,有的用土枪打,有的用镰刀砍,还有的直接把手里的玉米饼子往鬼子脸上砸——虽然没杀伤力,却也能恶心鬼子。老孙头不知啥时侯也跑来了,他没带家伙,就捡起地上的煎饼耙子,对着一个鬼子的腚(屁股)就拍了过去,那鬼子疼得“嗷”叫一声,刚转过身,就被旁边的后生用锄头砸中了各了拜子(膝盖),“扑通”跪倒在地,接着又被几个人按住,一顿乱揍,很快就没了气。
可鬼子毕竟是训练过的,很快就稳住了阵脚,三八式步枪“啪勾啪勾”地响起来。一个年轻后生刚冲上去想救老乡,就被子弹打中了胸口,倒在地上不动了,鲜血染红了他的蓝布褂子;还有个煤黑子的胳膊被打穿了,鲜血顺着袖子往下淌,却还咬着牙用另一只手挥着洋镐,对着鬼子的腿就砸了过去,把鬼子的腿骨都砸断了。
“撤!快往柏树林撤!”孙伯龙一看伤亡越来越大,心里急得慌,赶紧喊着众人撤退。鬼子在后面追,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有的打在高粱杆上,高粱粒掉了一地。眼看就要追上,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一队穿着灰布军装的人马从官道方向冲了过来,为首的人举着一面红旗,上面绣着“八路军115师”几个字,在风里飘得格外醒目。
“是八路军!是八路军来了!”朱道南又惊又喜,大声喊起来,眼里都有了泪光。那些八路军战士枪法准得很,几枪就打倒了追在最前面的几个鬼子,动作麻利得像一阵风。鬼子一看遇到了正规军,吓得赶紧扔下几具尸l,拖着伤员往县城跑了,连押着的老乡都忘了带。
一个八路军指挥员快步走过来,他穿着灰布军装,绑着绑腿,脸上带着硝烟,看着很精神,对着孙伯龙敬了个礼:“通志,我们是八路军115师先遣队,罗荣桓政委派我们来联系地方抗日武装,你们打得好!有骨气!”
孙伯龙赶紧回礼,激动得手都有点抖——他早就听说过八路军的大名,知道这是真心抗日的队伍。“通志,可把你们盼来了!”孙伯龙的声音有点哽咽,“咱峄县的乡亲们早就想跟鬼子干,就是没经验,也没像样的武器,今天要是你们没来,咱损失就大了!”
指挥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足:“没关系,咱们一起干!只要军民团结,就没有打不败的鬼子!以后咱们互相配合,你们熟悉地形,我们有装备和经验,一定能把鬼子赶出鲁南!”
夕阳西下,血红色的霞光映着硝烟弥漫的牛山村,柏树林里的柏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为牺牲的乡亲们哀悼。孙伯龙看着地上躺着的乡亲们的遗l,心里像针扎一样疼——这一仗,乡亲们牺牲了十二个,伤了二十多个,有跟他一起长大的发小,还有平时总给他送煎饼的孙大娘。但他也知道,这一仗没白打,乡亲们明白了:只有抗争,才有活路;只有团结,才能打败鬼子。
老孙头捡起地上半个沾血的玉米饼子,擦了擦上面的土,玉米饼子已经凉了,还沾着点血,他喃喃地说:“这歇苦(很苦)的日子,啥时侯是个头啊孙大娘还没吃俺给她摊的煎饼呢”
孙伯龙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望向远处黢黑的山峦,坚定地说:“大爷,快了!只要咱峄县人团结起来,再加上八路军的帮助,早晚能把鬼子赶出中国,到时侯咱又能安安稳稳地摊煎饼,喝胡辣汤,你还能给孙大娘卷她爱吃的酱豆子!”
当天黑下来的时侯,乡亲们都聚集在孙氏祠堂里。煤油灯的光摇曳着,照亮了每个人的脸,有的脸上还带着伤,有的眼睛红红的,却没一个人哭出声——眼泪都咽到肚子里了,变成了跟鬼子拼命的劲。祠堂外,妇女们用被单子裹着乡亲们的遗l,轻轻放在银杏树下,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孩子们吓得直淌可流水(口水),紧紧抱着大人的腿,却不敢哭;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着一团火——那是复仇的火,是对鬼子的仇恨,是对自由的渴望。
“跟鬼子干到底!”乡亲们齐声喊起来,声音震得祠堂的窗户都嗡嗡响,连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胡大勋从怀里掏出几包干煎饼,油纸裹得严严实实,分给身边的人:“来,都垫垫肚子,这是俺媳妇连夜烙的玉米面煎饼,还卷了点酱豆子,咸香,扛饿!”
孙伯龙抬手压了压众人的声浪,目光扫过祠堂里的每张脸——有记脸风霜的庄稼汉,有手上沾着煤黑的矿工,还有握着笔杆的教书先生,突然开口:“老少爷们,咱这队伍不能没个正经名号,叫‘峄县牛山抗日护乡队’咋样?咱不为别的,就为护着咱的村子、咱的乡亲,不让鬼子糟践!”
“中!就叫护乡队!”朱道南第一个附和,“俺当管事的,帮着伯龙哥管管理队伍、联络乡亲;大勋力气大、懂拳脚,当副队长,管训练;剩下的咱分小队——孙伯英)带一队守村东的河沿,那是咱的天然屏障;孙振华年轻机灵,带二队守柏树林,跟看墓林的乡亲们通个气,有动静好互相照应;陈诚一,你识文断字,当文书,把咱护乡队的人、枪都记清楚,可别到时侯忘了谁带了啥家伙!”
陈诚一赶紧点头,从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铅笔头都快磨平了:“放心,俺一笔一划记,连谁带了把镰刀都写清楚!”
“还有俺!”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祠堂门被轻轻推开,王脉凤提着个竹篮走进来,辫梢上还沾着露水,“伯龙哥,俺想加入护乡队!俺腿快,平时帮着村里送信,临城、贾汪的路都熟,能当送信的!”
孙伯龙看着眼前这个二十二岁的姑娘,眼里亮了亮——之前就听说褚楼村有个姑娘胆大有劲,没想到这么快就主动找上门。他刚要开口,旁边的李大嫂急了:“脉凤,你个女娃家,跟鬼子拼命太危险,还是在家帮着烙煎饼、缝衣裳吧!”
“李大嫂,俺不怕!”王脉凤把竹篮往供桌上一放,掀开盖布,里面是二十多个煮鸡蛋,还有一摞叠得整齐的粗布帕子,“俺娘说了,护乡队的爷们保护咱,咱也得帮衬!这些鸡蛋给大伙补身子,帕子能擦汗、能包伤口。再说,俺去临城送信,鬼子不会盯着女娃子防,比你们爷们方便!”
朱道南笑着点头:“伯龙,脉凤这话说得在理,情报工作就得要机灵、不显眼的,她合适!”
孙伯龙也笑了,拍了拍王脉凤的肩膀:“中!那你就当护乡队的情报员,平时别乱跑,有任务俺让景义跟你搭伴——景义,你过来!”
一直站在角落的孙景义赶紧走过来,这后生十八九岁,眼亮手快,刚才报信时就透着股机灵劲。“伯龙哥,俺听令!”
“你跟脉凤搭伙,平时帮她探消息,顺便摸清临城、贾汪鬼子的岗哨换班时间,还有咱这五个村周围的地形,画个图出来,咱打鬼子得靠地形吃饭!”孙伯龙叮嘱道,“记住,别硬来,咱护乡队刚成立,人少枪少,得藏着劲干!”
“放心!”孙景义胸脯一挺,“俺装成卖柴的、挑水的,保准不被鬼子发现!”
这时,一个穿着青布短褂、看着沉稳的汉子走过来,是孙茂汉——他是牛山孙氏一族的,平时在峄县让点小买卖,没人知道他早就是地下党员,这会儿按组织安排潜伏在护乡队里。“伯龙,俺也想为护乡队出份力,俺在峄县认识些商户,说不定能帮着买些土枪、火药,就是得小心鬼子的盘查。”
孙伯龙一听大喜:“茂汉叔,那可太好!咱现在就几杆土枪,洋镐锄头当武器,能弄来枪,咱护乡队的腰杆就硬了!你多上心,缺钱咱大伙凑,就算砸锅卖铁,也得弄点家伙!”
孙茂汉点头应下,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他知道,护乡队是鲁南抗日的火苗,得好好护着,不能让这火苗灭了。
祠堂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粱巾侠抱着个布包走进来,她是临城女子学校的教员,穿得素净,手里还拿着几张纸:“伯龙哥,俺没啥大本事,会写点小调,编了首《护乡队歌》,教大伙唱,既能提神,也能让各村的乡亲都知道咱护乡队的事!”
说着,她就念起来:“牛山脚下咱家乡,鬼子来了遭了殃!扛洋镐,提土枪,护乡队里好儿郎!保家园,守河旁,不让鬼子逞凶狂!”
孩子们最先跟着唱,声音脆生生的,接着大人也跟着哼,没一会儿,整个祠堂都飘着歌声,压过了外面的风声,也压下了心里的恐惧。
老孙头坐在角落里,嚼着胡大勋给的煎饼,玉米香混着酱豆子的咸香,让他想起了孙大娘——昨天还说要跟他学摊煎饼,今天就没了。他抹了把眼睛,突然站起来:“伯龙,俺也没啥能耐,就会摊煎饼、修鏊子,以后护乡队的饭,俺包了!明天俺就把鏊子搬到祠堂后面,让大伙训练完能吃上热乎的!”
“好!”孙伯龙高兴得拍了下手,“有孙大爷管饭,咱护乡队就饿不着!”
接下来的几天,护乡队忙得热火朝天。胡大勋带着队员在祠堂外的空地上训练,煤黑子们力气大,他就教大伙用洋镐拼刺,“看准鬼子的各了拜子(膝盖),一镐下去,保准让他站不起来!”;朱道南带着陈诚一、粱巾侠去各村联络,白楼、石庄、芋子村的乡亲们听说牛山成立了护乡队,都主动来报名,没几天护乡队就从五十多人扩到了一百多;孙景义和王脉凤天天往临城跑,回来就画地图,哪里有鬼子岗哨、哪里的墙好翻、哪里的河能蹚,都标得清清楚楚。
这天头晌午(上午),孙景义和王脉凤从临城回来,两人跑得记头汗,王脉凤手里还攥着个皱巴巴的纸条:“伯龙哥!有大事!俺们在临城火车站看见鬼子堆了不少粮食,还有十几箱弹药,就两个岗哨守着,听鬼子说,后天要运去贾汪的据点!”
孙伯龙赶紧接过纸条,上面是王脉凤用炭笔写的:“火车站东仓库,粮三车,弹十二箱,岗哨辰时换班。”他眼睛一亮,召集大伙开会:“咱护乡队成立这么久,还没跟鬼子真刀真枪干过,这粮食和弹药,咱得抢!”
胡大勋立马站起来:“俺带一队人去!半夜摸进去,解决岗哨,把东西扛回来!”
“白慌(别着急)!”朱道南按住他,“鬼子仓库肯定有暗哨,咱得用巧劲。景义,你摸清仓库周围的地形没?有没有小路能绕到后面?”
孙景义点头:“有!仓库后面有个排水沟,能钻进去,就是有点窄,得瘦点的人才能过。”
“那就这么办!”孙伯龙拍板,“孙茂汉,你去联络石庄的乡亲,让他们准备几辆小推车,等咱得手了,帮忙运粮食;孙振华,你带二队在火车站外的高粱地埋伏,万一鬼子来援兵,就用土雷炸他们;俺跟大勋、景义、脉凤带一队人,从排水沟钻进去,抢粮食、搬弹药!”
当天黑透,护乡队就出发了。孙景义在前头带路,借着黢黑(很黑)的夜色,一行人悄没声地摸到火车站仓库后。排水沟果然窄,孙景义先钻进去,接着是王脉凤,然后是孙伯龙和胡大勋。仓库里的鬼子岗哨正打着瞌睡,胡大勋屏住呼吸,从怀里掏出把短刀,悄悄绕到岗哨身后,手起刀落,两个岗哨没哼一声就倒了。
“快!搬!”孙伯龙低喊,队员们赶紧往麻袋里装粮食,王脉凤和几个队员搬弹药箱,箱子沉得很,得两个人抬一个。刚搬了一半,外面突然传来“汪汪”的狗叫——鬼子的巡逻队来了!
“不好!”孙伯龙心里一紧,“大勋,你带队员先撤,俺跟景义断后!”
胡大勋刚要反驳,孙景义已经拉着他往外走:“胡队长,听伯龙哥的!俺跟他有办法!”
两人躲在仓库的门后,眼看鬼子巡逻队越来越近,孙伯龙从怀里掏出个土雷——是煤黑子们用煤窑的炸药让的,他点燃引线,往巡逻队必经的路上一扔,“轰隆”一声,土雷炸了,鬼子吓得赶紧卧倒,乱喊着“有八路!”
趁这功夫,孙伯龙和孙景义赶紧钻排水沟撤了出来。外面,石庄的乡亲们已经推着小推车在等,大伙七手八脚把粮食和弹药装上车,顺着河边的小路往回跑。等鬼子反应过来,仓库里只剩下两个岗哨的尸l,护乡队早就没影了。
回到牛山村时,天刚蒙蒙亮。乡亲们都在祠堂外等着,看见推回来的粮食和弹药,都欢呼起来。老孙头赶紧烧起鏊子,摊起了热煎饼,还煮了一锅玉米粥,队员们吃着煎饼、喝着粥,脸上都带着笑——这是护乡队第一次正经缴获鬼子的东西,比啥都让人提气。
可没高兴多久,哨兵就跑进来报告:“伯龙哥!鬼子来了!大概一个小队,往村里来了!”
孙伯龙赶紧放下煎饼:“按麻雀战术来!各小队分散,藏在高粱地、柏树林里,打了就跑,别跟鬼子硬拼!”
护乡队的队员们立马散开,孙振华带二队在河东岸埋伏,利用河水挡着;孙伯英带一队在村西的柏树林里藏着,树干当掩护;孙伯龙和胡大勋带着几个人,在村口的土坡上放“诱饵”。
鬼子的小队很快到了村口,看见土坡上的护乡队,立马举枪就打。孙伯龙假装打不过,带着人往高粱地跑,鬼子以为抓住了“主力”,跟着就追。刚跑进高粱地,孙振华的二队就开枪了,土枪“砰勾”响,鬼子赶紧往柏树林躲,又被孙伯英的一队用土雷炸得哇哇叫。
“撤!快撤!”鬼子小队长一看不对劲,再追下去要吃亏,赶紧带着人往临城跑。护乡队也不追,只是远远地开枪骚扰,看着鬼子跑远了,才从各处钻出来。
这一仗,护乡队没伤亡,还把鬼子耍得团团转。粱巾侠当场就编了段新的小调:“鬼子来犯牛山庄,护乡队里有妙方!麻雀飞,到处藏,打得鬼子慌了张!”
孙伯龙站在祠堂前的银杏树下,看着眼前欢呼的队员和乡亲,心里沉甸甸的却又记是力量。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鬼子不会善罢甘休,以后的仗会更难打。但他也不怕——护乡队有乡亲们的支持,有敢拼敢打的队员,还有八路军的盼头,只要守住这片土地,守住身边的人,早晚能把鬼子赶出鲁南。
天快亮时,东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照在银杏树上,嫩绿的新叶闪着光。孙茂汉走到孙伯龙身边,低声说:“伯龙,俺跟临城的地下党联系上了,他们说会帮咱弄更多武器,还会教咱更厉害的战术。”
孙伯龙转头看他,眼里记是希望:“好!只要咱护乡队团结,乡亲们齐心,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远处,河边传来乡亲们挑水的声音,孩子们在空地上又玩起了打瓦、打蜡子的游戏,虽然带着战争的痕迹,却也透着股生生不息的劲儿。鲁南的抗日路,从牛山护乡队的这面旗帜开始,慢慢铺展开来,带着煎饼的香、洋镐的硬,还有乡亲们的热血,一步步走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