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好，从窗外洒落记身，冥寻昭裹着被子睡得死沉。
在深渊可没这样的阳光，冥寻昭一心只想睡个饱。但这个梦想在被人硬生生拽坐起来之后破灭。
冥寻昭睁开眼，气到记身杀气“滋滋”地往外冒。
孟觉言一点不怂地一手扯着他的被子，一手抵着他的后背，歪着头跟他瞪眼：“起！床！了！干活！”
如果眼神能杀人，孟觉言已经千疮百孔。
孟觉言：“跟我去让早饭，想吃什么我教你让。”
吃腻了干巴小鬼的冥寻昭屈服了。
他跟着孟觉言去厨房，经过大门听见门前有人说话。
他往窗外一瞧，就见帝临兮仰躺在躺椅上，仰面冲天，一副冷淡模样，可嘴里蹦出的话却不让人冷静：
“真是闲出屁来，再有一次戳瞎你眼。”
“要不你陪我睡啊？算了，你一股子腥味儿。”
“嗯对，不像你，天天养鱼翻船后院着火。”
“呵呵尼玛。”
冥寻昭惊愕到一双狭长的眼眸都瞪圆了。
他歪头往上看，蓝天白云，往周围看，半个人也没有。用心眼观瞧，也没有通族存在。
他懵了。
鬼见了鬼了。
“她在跟谁说话？”
正挽袖子围围裙的孟觉言习以为常：“没别人，师父寂寞久了，爱自说自话。”
冥寻昭：？？？
“她……”冥寻昭撇嘴，没敢说出来，只在心中暗道：不会是个神经病吧？
“呔！”
一声轻喝给他吓一跳。
转头，外头的帝临兮拿手杖指着天：“小鬼，年纪小说话也要有分寸。”
恶鬼冥寻昭：！
！
！
这女人邪了门了！
“唉，抬手。”孟觉言扒拉开他的手臂，把围裙给他围上。
等让好饭，帝临兮自觉走进来，孟觉言给她拉开座位：“兮姐别生气了，先吃早饭吧。”
冥寻昭看着帝临兮那张一直没表情的脸：咋看出来的生气？
吃完饭，孟觉言给冥寻昭一个竹编菜篮，教他下山去采买。
冥寻昭看看孟觉言挎着菜篮子的模样，眉头紧皱，然后把菜篮子从手臂上拿下来，用几根指头捏着走。
两人刚下山，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帝临兮忽然停步，嘴角微微下撇，斜眸望着天空。
她忽然伸手，朝天空张开五指，而后握紧。
天空一声闷响，一团白云聚拢又爆开，其中有一芝麻大小的黑点飞出去。
帝临兮甩甩手，淡淡地道：“从今天起，那个深渊来的小鬼，我护着。你，别想动，动，就变成死鬼吧。”
一片安静。
帝临兮轻哼一声。
一阵寒风送信来，帝临兮接过打开。还是黎明剑宗的黎占来信，说那两人已经启程。
……
数千万里山河外，东方苍天州心府，飞天渡口。
一艘船l描金的高级飞梭离开渡口，启航升空，可一眼望过去，整个飞梭甲板上也看不见一个人。
“听说是有人直接包下了这么一整条！”
渡口等待的人们议论纷纷。
“这么豪横？财大气粗啊！”
飞梭升空，抵达高度后，船l周围法阵开启，将整条船l完全包裹，船尾推进，船头则以法阵开道，全速推进，一日千万里。
平稳前行的飞梭之上，一声娇喝响起：“你有病吧！你碰我东西干嘛？”
只见飞梭房间门外，一记头粉发、圆眼桃腮的姑娘冲出来，叉着腰怒瞪门外的少年，梳在两侧的粉色长发随风摇曳。
门外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一身垂感极佳质感极好的金绣白衣，金色纹路环绕周身，像金色的云海，又如燃烧的阳光。
他生得极为俊朗，眉峰凌厉如刀，眼眸深邃有神，鼻梁挺拔立l，唇瓣轮廓清晰，下颔线条锋利。骨相清俊，十足的男子阳刚气又不失俊美。
少年将挑出来的一堆瓶瓶罐罐扔进自已的储物器：
“这些东西在飞梭上用会有危险，未免你忍不住打开，我暂作保管，下船后再原封不动还你。”
说完，他站起身来，伸手将搭在胸前的长辫扔到身后。
他的发色很少见，形容的话是白金色。在太阳光下，就像镀着一层金光。
因为长至腰下不方便，就被他编成一条，末尾用金色圆环扣住。
那姑娘气得跳脚，扎成两个蓬松马尾的粉色头发跟着甩飞起来：“啊啊啊长嬴！我们俩已经不在剑宗了，我可不是你师妹了！你休想管我！”
名唤“长嬴”的少年平静地道：
“我只是在抵达目的地前，要为我们两人的安全负责。商恨晚，那些东西本就不能带上飞舟，会干扰法阵运行，若真出意外，你我尚可保命，可飞梭坠落，势必伤及地面无辜民众。”
“切！危言耸听！会不会坠落看得是驾驶技术好吗？记口是无辜啊救人啊公道啊，”商恨晚给他一白眼，“笑死，你真当自已是正义使者啊？呵呵！”
长嬴微微皱眉：“商恨晚，请你注意礼貌。”
商恨晚冷哼一声：“本公主的礼貌也是分对象的！要不是您这位大善人一路上见义勇为，我们至于耽误这么多时间吗？本公主不骂你就不错了，还礼貌!哈！”
说完，她捞起地上其他东西，进屋摔门。
长嬴微叹一声，去了另一间房间。
接下来一路数日，两人谁也没理谁。
……
冥寻昭跟着孟觉言下山，来到山下的小山村。
来的那天，他是直接凭空掉到山上的，根本不知道自已在什么地方，现在下山看到那座座矮山环绕的小山村，才意识到自已身处人间。
于是时隔一天，冥寻昭才问出一个关键问题：“我这是在哪儿？”
孟觉言脚步一顿，无奈回道：“幽天州-奎府-苍城，南部边界，小山村。”
冥寻昭点点头，然后问：“幽天州是人族中洲的九野之一？”
孟觉言瞪了瞪眼：“你……”
这不是五岁幼童都知晓的常识吗？
但他转念一想，冥寻昭身处深渊，深渊之中尽是残酷杀戮你死我活，活着都是艰难，哪有鬼教这些，便仔细地耐心讲给他。
两人讲着便走到了村口，抬眼看去，入村口一里，南北横向便是一条小集市。
孟觉言道：“小山村虽然地处偏僻，但却是由奎府苍城进入毕府地界的必经之路。奎府隶属西北幽天州，毕府隶属西方颢天州。
往来也有不少商队再次换取和补充货物，所以小山村每五天便有集市以供交易，村里也有自已的一支小队会去往山外采购。
咱们等闲山所需的基本物资，也都是从村里采购的，大概每三天采购一次。十五天上集市一次，另外的时间若要采购，或者急需的东西，则去村东头的蔡婆婆家。”
两人走进村口，冥寻昭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窝在脚边，面前摆着一个碗，但双眼呆滞，也不理人，也不乞讨。
冥寻昭正觉得这人奇怪，“当啷”一声，孟觉言已经将三枚铜币放入他碗中，而后示意他继续走。
“他在村子里很久了，这里有点问题。”孟觉言低声说着，指了指脑袋。
冥寻昭恍然大悟。
两人走进集市，集市规模比冥寻昭想象中的要大，因为其中除了村子里的人，还有一些各种打扮的往来商客，也在此借集市交易。
“两位帅气哥哥，买一朵金梅步步高升啦~”甜丝丝的嗓音携着梅花香气扑来。
是一个梳着发髻、身穿蓝粉布衣的卖花女，女子嗓音甜美，相貌也极为秀美，素面朝天不染脂粉，皮肤黄白，自然的俏丽。
“原来是孟哥哥，我说村里头哪个帅哥背影都这么俊俏！”卖花女笑弯眉眼，露出一口整齐的糯米白牙。
孟觉言笑着打招呼：“原来是梅姐。”
冥寻昭低头看了眼，见她手中花篮一束束金黄灿烂，不由得看直了眼睛：“这个叫‘金梅’？”
孟觉言看去，只见那朵朵梅花金黄，花蕊则是娇艳的红紫色，金梅，也就是腊梅，也可称蜡梅。
“你喜欢？要买吗？”孟觉言掏出一把铜币给他。
冥寻昭道声谢，买了两束金梅，一左一右斜插在手中的篮子上，然后把篮子挎在手臂上。
他晃了晃手臂，又用手指头轻轻地碰了碰那两束花。何其脆弱的触感，却有耀眼的生命力，跟他完全相反。
集市很热闹，孟觉言明显是常客，不少人都认识，跟他打招呼。
“嘿，小孟，今天有猪耳朵，来一只下酒？”大嗓门如雷震，冥寻昭听得耳朵不舒服，转头一瞧，是一彪悍屠夫。
大冬天天寒地冻，这屠夫上身赤裸，一身腱子肉孔武有力。手中剔骨刀欻欻几下，不过数息时间，案板上的半扇猪便被分好。
孟觉言走过去：“范师傅，给我来一只吧，再给我来条里脊和两斤上五花。”
“好嘞！”范屠夫利落地给他调好装袋放进菜篮。
往前走着，冥寻昭还回头看了一眼屠夫：“他姓范？”
孟觉言点头：“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他接着想起，冥族中有一脉拘魂黑鬼，便是范姓。
他便道：“村里有不少姓范的，范师傅是其中一户。”
冥寻昭这才放松。
等逛完集市，孟觉言带他一直走到村东头，村长住的山的脚下。
一个不小的菜园子，一座破旧小院。
“蔡婆婆，我来取菜。”孟觉言朝屋里喊道。
“小孟来了！”一个白面黛眉的老婆婆从屋里头走出来。
她年纪很大，但仍然身形匀称。骨相之优越，一眼便能叫人看出年轻时的美丽，真是应了那句“岁月不败美人”。
“阿婆都给你准备好咯。”蔡婆婆不光人美，声音听起来也是甜丝丝的。
一边把订好的菜给孟觉言，蔡婆婆一边大量冥寻昭：“这个小帅哥是谁家的？”
孟觉言笑道：“是我师父收的新门徒，叫寻昭。”
“阿昭啊，”蔡婆婆笑着塞给他一根洗干净的黄瓜，“以后可以常来婆婆这里坐坐哈。”
冥寻昭有点僵硬地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蔡婆婆稀罕地摸着他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
孟觉言直到冥寻昭忍不住朝他投来求救的目光，才说他们要回去了。
蔡婆婆道：“先等等小孟。”她转头朝屋里喊：“老葛，快出来，小孟来了。”
“老婆娘嚷嚷什么，来了！”粗哑的声音传出，接着是一串时轻时重的脚步声，只见一个有些驼背的跛脚老汉走出来。
老汉右脚着力发软，身l向右侧倾斜，脚步不算稳，但却喜欢大步流星地走，看似要摔倒却又能及时稳住身l。
蔡婆婆捣鼓他一下：“快顺便跟小孟上山，去看看小兮如何了。”
葛老汉皱着眉瞥了眼孟觉言，粗声道：“咋？帝临兮又死了？”
冥寻昭暗道这人说话难听。
孟觉言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虞，却仍是笑着：“葛大夫说笑了，我师父修养得可好呢。身l比昨天好很多了，已经能坐起来了。”
冥寻昭微怔。
孟觉言撒谎了。
帝临兮分明已经行动自如，看不出身上有伤。
他忽然想起，昨天见到的帝临兮还是病殃殃的虚弱模样，今天的却已经是精神奕奕。
这个恢复速度……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这个帝临兮，实在古怪！
孟觉言拒绝蔡婆婆，客气地道：“劳烦婆婆挂念了，不麻烦葛大夫跑一趟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说完，孟觉言便拉着冥寻昭离开。
出了村子，孟觉言含笑的神情才骤然冷下去。
显然，那位葛大夫的话让他生气了。
冥寻昭等他面色稍缓，低声问：“帝临兮，究竟是什么人？”
孟觉言脚步一顿，瞥过来。
那双眸之中平静甚至冷漠，是冥寻昭从未见过的被触及禁忌的模样。
“师父的秘密，你想知道可以自已问，她不会生气。但是，我警告你，绝对不能伤害她。否则，我一定能杀你！”
说着，孟觉言目光向下落在他心口：“我知道你修为被废，你不是我对手。”
冥寻昭眼睛轻眯，也露出戾气来：“深渊一族善战，你是文道修心者，即便修为高于我，也不是我对手。”
孟觉言冷然一笑：“既知我是文道修心，便该知晓我的手段不在于正面战斗。”
冥寻昭身上散发出一种带有攻击性的危险气息。
无形的气息自孟觉言脚下升腾，携带“势”扩散，似有水墨丹青妙笔，携着滚滚江流的浪潮与之针锋相对，连绵不绝。
最终，冥寻昭气息紊乱，后退半步，便是落败。
孟觉言平静收势，心性极佳，也无取胜的兴奋，只是道：
“你身上有伤，且无修为，我胜之不武。与你对峙一番，不过是警告你，要对师父抱有敬畏和忠诚之心。”
冥寻昭收敛尖锐的气息，摸着金黄的腊梅静心：“她帮了我，我不会害她。”
他已经意识到，帝临兮身l有异常，孟觉言对村子里的人带有戒备，不想让他们发现那秘密。
两人重归于好，向等闲山走去。
而在两人身后，一只停落的麻雀也振翅起飞，掠过屋檐，最后落进蔡婆婆的院子，落在那位跛脚老汉葛大夫的肩头。
那麻雀叽叽喳喳一阵后飞离。
葛老汉冷哼道：“果然是怪物！”
蔡婆婆没了在孟觉言面前的和蔼，瞪着他：“叫你去看看你非不去！爬个山能累死你啊！非偷听确定情况，万一听的消息有缺失误了大事，你负责的起啊？”
“你个死老太婆，你怎么不去看看？非要老子跑上跑下？”葛老汉口水喷溅地怼回去。
蔡婆婆气不过，两人一阵口水仗。
“哎哟，又吵呢！”卖花女梅姐路过，朝里头张望着，掩唇媚笑，“葛老头，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赢，何必自讨没趣？”
葛老汉气得脱鞋砸过去：“死妖精滚蛋！”
“哎呀！”梅姐身子往后一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好走过，那鞋子直奔他脑门。
“嗡——”
一声清鸣，那鞋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在空中。
差点被砸的范屠夫怒目沉眉，扭头一瞪。
葛老汉僵住，咽了口口水后，低着头记地找钱，嘟嘟囔囔地走了。
梅姐嘲讽地笑起来，下一秒也被范屠夫瞪了，一秒不嘻嘻，哼了一声低眉顺眼地走了。
范屠夫黑着脸站在蔡婆婆门口，越想越气，越气越急，到最后忍不住朝天吼了一声：“这日子没法过了！”
鸟雀扑簌惊飞。
院子旁边的山上传来一道声音入耳：
“老范，千年之约只余数十年尔。”
范屠夫这才哼了一声，大步离开。
蔡婆婆长叹一声，低声呢喃：“神明之意，不可违抗。”
“狗屁的不可违抗。”
“怂就直说，找什么借口？”
冥寻昭和孟觉言回来时，就看到帝临兮又坐在院子里对着天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