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我在火车站的嘈杂中醒来,身边依偎着个陌生姑娘。
她默默塞给我一张纸条,眼神复杂地盯着我。
纸上画着一个被砸碎的花瓶,下面是一个地址。
那一刻,我懂了她的意思。
我攥紧纸条,一个关于那个家庭的秘密浮出水面。
01
清晨五点的火车站,空气里混杂着铁锈、汗水和廉价方便面的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紧。
我从一条冰冷的长凳上弹坐起来,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身边,一个姑娘蜷缩着,睡得并不安稳。
她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一张脸被灰尘和油垢糊得看不出本色,只有一双眼睛,在半梦半醒间睁开时,亮得惊人。
她穿着一条洗得褪了色的连衣裙,裙摆上沾着泥点,在初秋的凉意里显得单薄又可怜。
我挪了挪身子,不想惊动她。
在这个巨大的城市机器里,我们都是被甩出来的零件,无家可归,只能在火车站这种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偷得片刻安眠。
她却忽然醒了。
没有尖叫,没有惊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眼睛里翻滚着太多东西,有绝望,有恨,有疲惫,还有一丝……解脱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以为她要把我当成流氓。
她却动了。
她从破旧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揉得发皱的纸,没有任何言语,动作快得像一阵风,猛地塞进我手里。
纸张的触感粗糙,还带着她的体温。
然后,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挤进了早班出站的人潮中,那瘦弱的背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瞬间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我愣在原地,手心里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炭。
我摊开。
纸上只有两样东西。
一幅画。
一个地址。
画是用铅笔画的,线条简单又粗暴。一个花瓶,被彻底砸碎了,碎片四下飞溅,每一片都画得棱角分明,透着一股不计后果的暴戾。
画的下面,是一行娟秀的字迹,与那幅画的狂暴形成剧烈反差。
【市中心XX街张宅】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个姑娘离去时的眼神,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眼神,那是一场托付。
一场无声的求助。
甚至,是一场复仇的序曲。
胃里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饥饿感像一条毒蛇,啃噬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叫李明,二十二岁,从贫困的山区来,想在这座大城市里刨口饭吃。
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带来的钱被偷光,工作没找到,我成了名副其实的流浪汉,火车站的长凳就是我唯一的床。
我应该把这张莫名其妙的纸条扔掉,去找个地方填饱肚子,而不是去管什么碎花瓶,什么张宅。
可我的手,却死死攥着那张纸。
它沉甸甸的。
那上面附着一个女孩的绝望。
我无法忽视。
我心里那点未经世事污染的所谓正义感,被那个眼神轻易地点燃了。
我决定去看看。
就当是为了弄清楚,她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或者,仅仅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除了生存之外,活下去的理由。
我没钱坐车,只能靠两条腿走。
从混乱肮脏的火车站,走向那个听起来就富丽堂皇的市中心。
走了几个小时,脚底板磨出了血泡。
终于,XX街到了。
这里和我栖身的火車站像是两个世界。
一排排漂亮的老洋房,安静地矗立在梧桐树下,连空气都比别处清新。
张宅是其中最气派的一栋。
高高的围墙,黑色的雕花铁门,院子里绿草如茵,一座三层小楼在阳光下泛着光。
我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自惭形秽,只敢趴在围墙的缝隙里往里偷看。
院子里传来清脆的笑声。
一个穿着考究、看起来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举着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转圈。
男人富态,笑容和煦。
小女孩天真可爱。
旁边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满脸宠溺地看着他们。
一派其乐融融的家庭景象。
这画面,和纸条上那个碎花瓶的意象,割裂得让我头皮发麻。
一个完美的家庭。
一个破碎的花瓶。
哪个才是真的
我的视线在院子里扫过,一个细节让我心脏猛地一缩。
院子一角,有个专门用来摆放盆栽和装饰品的架子,上面放着各种形态各异的花瓶。
有玻璃的,有陶土的,有色彩艳丽的。
唯独,少了一种我记忆里很常见的老式青花瓷瓶。
就好像,那个位置本该有什么,却被刻意地空了出来,或者用别的东西替代了。
一种刻意的回避。
我打了个寒颤。
这栋房子里散发出的完美,反而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毛骨悚然。
我攥紧了口袋里的纸条。
我知道,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我必须留下来。
我要弄清楚,这高墙之内,到底藏着怎样一个关于碎花瓶的秘密。
02
我在张宅附近徘徊,像个幽灵。
为了生存,也为了能近距离观察,我在附近一个工地找了份打零工的活儿。
每天累得像条死狗,但只要一抬头能看到张宅那气派的屋顶,我就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工友们闲聊时,张宅的主人张振国是他们口中的传奇。
白手起家,建立了本地数一数二的商业帝国。
更难得的是,他乐善好施,报纸上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他捐款给福利院、修桥铺路的新闻,是个人人称赞的大善人。
张老板那可是活菩萨!一个工头叼着烟,满脸羡慕,你看他家那院子,跟公园似的,听说对下人也好,出手大方。
我默默听着,心里却在冷笑。
活菩萨
活菩萨家里,会有一个女孩递出画着碎花瓶的纸条吗
我旁敲侧击地打听,有没有人听说过张家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比如吵架,或者……砸东西
所有人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我。
小李你刚来不懂,张家那可是模范家庭,张老板和他夫人恩爱得很,从没听过他们红脸。
是啊,人家那样的家庭,怎么可能吵架砸东西,你以为是我们这些穷哈哈啊
他们的回答,让我更加困惑。
纸条上的信息,就像一颗投入深井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难道,那只是那个姑娘的臆想或者一个恶作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我掐灭了。
不,那个眼神不是假的。
那种刻骨的恨意和绝望,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一天下午,我扛着水泥路过张宅门口,正好看到张家的车开出来。
车窗摇下,张振国和他妻子坐在后座,中间是那个我之前在院子里见过的小女孩。
女孩穿着一身崭新的洋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像个小公主。
路边有人对着车指指点点,满是赞叹。
看,那就是张老板收养的孤儿,真是好心啊。
可不是嘛,听说对这孩子比亲生的还好,要什么给什么。
孤儿
我心里咯噔一下。
收养的
我盯着那个小女孩,她大概十岁左右,脸上带着被宠溺出来的骄纵。
我脑海里,却浮现出火车站那个姑娘瘦削、肮脏的脸。
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回到我租住的那个破烂不堪、四处漏风的棚屋,我借着昏暗的灯泡,再次摊开那张纸条。
陌生姑娘那双眼睛,和张家那幸福的一家三口,在我脑子里反复冲撞。
这背后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我开始改变策略。
既然打听不到,那我就自己找。
我把目标放在了张宅每天清理出来的垃圾上。
我知道这很卑贱,像狗一样在垃圾堆里翻找。
但我顾不上了。
一连几天,除了些残羹剩饭和废纸,我一无所获。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是一个被丢弃的旧相框。
相框的玻璃碎了,但里面的照片还在。
我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抽出来,用袖子擦去上面的污渍。
照片已经泛黄,但依然能看清上面的人。
是年轻时的张振国和他妻子。
他们站在一株盛开的桃花下,笑容灿烂。
而在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孩。
女孩穿着朴素的衣服,梳着两条辫子,眉眼清秀,正对着镜头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天真。
我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这个女孩的眉眼,和火车站那个姑娘,有七八分相似!
我颤抖着把照片翻过来。
相框的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已经模糊的字:
振国与莲儿,83年春。
莲儿!
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火车站的姑娘叫什么我不知道,但莲儿这个名字,和她给我的感觉太贴切了。
一朵本该纯洁的莲花,被生生踩进了泥里。
这张照片,就是一把钥匙!
它证明了,张家收养的孤儿,并非他们唯一的孩子。
在那个被全城人称赞的小公主之前,还存在过另一个女孩。
一个叫莲儿的女孩。
一个,如今下落不明的女孩。
我攥着这张发黄的照片,就像攥住了那根连接着碎花瓶和张家滔天罪恶的引线。
黑暗的幕布,终于被我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03
我揣着那张照片,感觉它像一块烙铁,烫着我的胸口。
莲儿和火车站的姑娘,一定是同一个人!
照片里的她,天真烂漫。
火车站的她,满身风霜,眼神里只剩下恨。
这几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必须找到答案。
我拿着照片,开始在张宅附近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中打听。
我不提火车站,不提碎花瓶,我只问一件事:
大爷,您认识照片上这个叫‘莲儿’的姑娘吗是八十年代初,住在张家的那个。
大多数人都摇头,说不记得了。
张家的光环太耀眼,谁会去注意一个养女的去向
功夫不负有心人。
我在公园一个下棋的摊子上,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一个姓李的老爷子,年轻时在张家帮工,做过几天的短工。
他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追忆。
莲儿……哦,想起来了,是张老板他们最早收的那个养女吧
我心头一紧,连忙点头:对对,就是她!您知道她后来去哪了吗
李大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姑娘啊,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没了呗。李大爷压低了声音,大概是八三、八四年那会儿吧,张家对外说,莲儿生了场大病,没救过来,病死了。还给办了后事,草草埋了。
病死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莲儿已经死了,那火车站的姑娘又是谁
难道只是长得像
不对!那个眼神,那种恨,绝对不是巧合。
当时……就没人怀疑吗我追问。
李大爷嗤笑一声:怀疑谁敢怀疑张老板人家说病死了,那就是病死了。再说,一个养女,谁会去关心她的死活没过多久,张家就又收养了现在这个小千金,这件事,就彻底没人提了。
李大爷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我的心。
是啊,一个无权无势的养女,她的生死,在那些大人物眼里,轻如鸿毛。
大爷,我压下心头的翻涌,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您再想想,莲儿‘病死’之前,张家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李大爷皱着眉,苦思冥想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
就在莲儿出事的前几天,我好像听里面的佣人说,张家有过一次很厉害的争吵,吵得天翻地覆。好像……好像就是因为一个花瓶。
花瓶!
我的呼吸都停滞了。
什么样的花瓶
好像是个挺贵重的青花瓷花瓶,张老板的心爱之物。具体为什么吵不清楚,就听说那天晚上,莲儿被罚跪了很久。那之后,张家就再也没摆过那种青花瓷的花瓶了。
碎花瓶……青花瓷花瓶……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
那不是一场简单的疾病。
那是一场被掩盖的谋杀!
大爷!我的声音都在发抖,当时张家,有没有一个对莲儿特别好的人或许他会知道更多内情。
李大爷想了想:有啊。当时张家有个园丁,姓陈,我们都叫他老陈。人老实巴交的,没老婆没孩子,就把莲儿当亲闺女一样疼。莲儿也黏他。
那他现在在哪我急切地问。
莲儿死后没多久,老陈也莫名其妙被张家辞退了,听说……是得罪了主家。后来就没消息了,有人说他在市郊开了个小面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陈伯!
这绝对是关键人物!
我向李大爷问清了那个面馆的大概位置,连声道谢后,拔腿就跑。
我心中有一个强烈的预感,这个陈伯,一定知道所有真相!
我一路打听,终于在尘土飞扬的市郊,找到了那家小小的陈记面馆。
店面很小,只有三四张桌子。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在灶台后忙碌,背影佝偻,满脸风霜。
他的脸上,刻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哀伤。
我走进去,要了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
等他把面端上来,我没有动筷子。
我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已经有了折痕的旧照片,推到他面前。
我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
陈伯,您认识这个女孩吗
她叫,莲儿。
04
陈伯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就像被闪电击中。
他端着碗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滚烫的面汤洒了出来,烫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毫无知觉。
莲儿……我的……莲儿……
他喃喃自语,两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浑浊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布满皱纹的眼眶里滚落,一滴一滴,砸在油腻的桌面上。
是……是我的莲儿……
这一声,证实了我所有的猜测。
火车站那个女孩,就是莲儿,就是陈晓莲!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的……父亲
我没有催促,只是默默地将那张画着碎花瓶的纸条,也推了过去。
陈伯看到纸条上那狂暴的图案,瞳孔猛地收缩。
他眼中的悲伤瞬间被一种滔天的恨意取代。
砰!
他将手里的面碗重重地砸在桌上,碎裂的瓷片和汤水溅了一地。
那个畜生!畜生!!他嘶吼着,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食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陈伯却不管不顾,他拉着我,将我拽进了狭窄的后厨,反手关上了门。
小伙子,你……你是谁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是莲儿让你来的她在哪她还好吗他抓着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我忍着痛,轻声安抚他:陈伯,您别激动。我是受她所托,来了解真相的。
在狭小、闷热的后厨里,伴随着滋滋作响的灶火,陈伯声音沙哑地,开始讲述那个被尘封的,血淋淋的过去。
他的故事,比我想象的还要残忍一百倍。
晓莲,确实是他的亲生女儿。
当年,他妻子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
走投无路之下,他听信了别人的话,将只有七岁的女儿卖给了结婚多年、求子心切的张振国夫妇。
那是一份魔鬼的契约。
张家支付他妻子的医药费,他则要对外宣称女儿已经走失,永远不能与她相认。
他以为,女儿进了富贵人家,总比跟着他这个穷光蛋受苦要好。
他天真地以为,等自己攒够了钱,总有一天能把女儿赎回来。
然而,他妻子的病最终还是没治好。
而他,为了能时常见到女儿,去张家应聘了园丁。
他只能以一个下人的身份,偷偷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管别人叫爸爸妈妈。
晓莲在张家的日子,开始是好的。
张夫人一直没有生育,将漂亮乖巧的晓莲视若珍宝,锦衣玉食,百般宠爱。
张家也对外宣称,晓莲是他们发善心领养的孤儿。
转折点,发生在张夫人奇迹般地怀孕之后。
当张家真正的继承人,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出生后,晓莲的地位,一落千丈。
她从掌上明珠,变成了多余的,碍眼的存在。
张家夫妇开始对她冷淡,然后是厌恶,最后是虐待。
一点小事做不好,就是无休止的责骂和体罚。
张夫人更是将自己生育前所有的不如意,都怪罪到这个养女身上,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陈伯讲到这里,泣不成声,用拳头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我眼睁睁看着啊!看着他们打她,骂她,不给她饭吃!可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个下人,我一开口,就会被赶出去,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懦弱!我没用!
真正的噩梦,发生在晓莲十五岁那年。
那个外表儒雅随和的慈善家张振国,在一次酒后,露出了他禽兽的真面目。
他……他侵犯了当时还未成年的晓莲。
那天晚上,精神恍惚的晓莲在打扫卫生时,不小心碰倒了书架,打碎了张振国最珍视的一个青花瓷花瓶。
那个畜生……那个畜生他疯了!陈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抓住莲儿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墙上撞,用皮带抽她,莲儿被打得……浑身是血,昏死过去。
我冲进去想拦,被他们家的保镖死死按住!
第二天,张家就对外宣布,莲儿突发急病,死了。
死了。
多么轻描淡写的两个字。
陈伯后来从一个有良心的佣人那里才知道,晓莲当时根本没有死,只是被打得奄奄一息。
张振国怕事情败露,竟然……竟然让人把还有一口气的晓莲,用草席一卷,拉到荒郊野外,活埋了!
活埋……是活埋啊!陈伯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我可怜的女儿啊!
我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愤怒,像岩浆一样在我的胸腔里翻滚、冲撞,几乎要将我整个人都烧成灰烬。
这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这是魔鬼!
陈伯说,他当时被张家的势力吓破了胆,又被张振国用他老家亲人的性命威胁,只能打掉牙和血吞,拿着一笔封口费,被赶出了张家。
这些年,他活在无尽的悔恨和自责里,每一天都像在地狱里煎熬。
直到不久前,他才意外得知,晓莲当年并没有死。
她命大,被人从土里刨了出来,救活了。
但她毁了容,嗓子也坏了,辗转流落,吃尽了苦头。
她回来了,她要复仇。
但她不敢与陈伯相认。
她怕牵连自己这个懦弱无能的父亲。
她只能用那种方式,在火车站,将复仇的希望,寄托在我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身上。
那个碎花瓶,是她童年噩梦的开端,也是她复仇的图腾。
小伙子……陈伯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里面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帮帮晓莲!让那个畜生血债血偿!我给你跪下!我给你磕头!
我扶住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陈伯,您放心。
这件事,我管定了。
不只是为了晓莲,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要让那个披着人皮的魔鬼,下地狱!
那一刻,我不再是那个在火车站挣扎求生的流浪汉李明。
我心中的火焰,被晓莲的血和陈伯的泪,彻底点燃了。
我,将成为他们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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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从陈伯的面馆出来,我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
原来,光鲜亮丽的皮囊之下,真的可以隐藏着如此腐烂恶臭的灵魂。
愤怒,前所未有的愤怒,像一头出笼的猛兽,在我体内横冲直撞。
我不再胆小,不再犹豫。
我只有一个念头:扳倒张振国,让他为自己的罪行,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我向陈伯保证,一定会让张振国付出代价。
陈伯抹干眼泪,将他所知道的,关于张家内部的结构、重要人物的背景,以及张振国的一些习惯和私密交往,都告诉了我。
这些信息,成了我复仇计划的第一块基石。
我意识到,直接冲到警察局去报案,是最低效,也是最愚蠢的做法。
张振国在本地经营多年,人脉广阔,黑白两道通吃。
没有确凿的、能一击致命的证据,我的指控只会被当成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甚至可能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我需要证据。
我决定从张振国的根基——他的商业帝国入手。
任何罪恶,最终都会在金钱的流动中,留下痕迹。
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进入他核心圈子的机会。
我辞掉了工地的零工。
凭借我当年在乡下跟村里会计学过的一点皮毛,和我那张看起来老实巴交、人畜无害的脸,我开始寻找机会。
我把目标锁定在张振国名下一个位于远郊的加工厂。
那里偏僻,管理相对松散,更容易混进去。
我编造了一个凄惨的身世:家里穷,父母双亡,一个人出来闯荡,只想找个地方糊口。
我表现得木讷、寡言,但手脚勤快。
最终,我成功了。
我应聘上了工厂的仓库管理员。
工资低得可怜,住的地方是潮湿发霉的集体宿舍,但这些我都不在乎。
因为这个职位,能接触到工厂的货物运输和账目进出。
我踏进了虎穴的第一步。
白天,我是那个埋头干活,不多说一句话的李明。
我忍受着工头们的呵斥,同事们的排挤,像一颗螺丝钉,把自己牢牢地钉在这个位置上。
晚上,当所有人都进入梦乡,我真正的工作才开始。
我发现,工厂的账目管理极其混乱。
有很多笔大额的支出,用途不明。
有很多批次的货物入库,却没有对应的销售记录。
账面上常年亏损,但工厂的生产规模却在不断扩大。
这一切都透着诡异。
我利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溜进档案室,翻阅那些积满灰尘的旧账本和出货单。
我不敢开灯,只能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用我那双在黑暗中已经锻炼得极其敏锐的眼睛,一页一页地翻找。
终于,我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记录。
一些被称为特殊货物的运输。
这些货物的数量不大,但运输的频率很高。
目的地,不是客户,而是一些更加偏僻的私人仓库,或者干脆就是一些已经废弃的地址。
我心中警铃大作。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货物。
这背后,可能牵扯着比财务造假更黑暗的勾当。走私或者……别的什么
我用纸笔,将这些可疑的运输记录、时间、目的地,全都偷偷地抄录下来。
我还根据这些地址,在心里绘制了一张简易的地图。
我知道,我走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一旦被发现,下场可能比晓莲还要惨。
但一想到晓莲那双绝望的眼睛,想到陈伯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我心中的恐惧,就被一种滚烫的使命感所取代。
我发誓,我要把张振国所有的罪行,一件一件,都从这黑暗的角落里,挖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
06
仓库管理员的身份,给了我一个绝佳的观察视角。
我像一个冷静的猎人,默默观察着工厂里的每一个人。
我发现,张振国真正的心腹,不是那些业务能力强的人,而是那些对他绝对服从,甚至能帮他处理脏活的走狗。
工厂里有一个老会计,姓刘。
他业务精湛,但在厂里却一直被排挤,郁郁不得志。
我好几次看到他一个人对着账本唉声叹气,有时还偷偷喝酒。
我感觉,他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我开始有意识地接近他。
我装作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农村愣头青,拿着一些简单的账目问题去请教他。
起初,他爱搭不理。
但我很有耐心。
我帮他打扫办公室,给他递烟,在他喝醉的时候,默默地给他递上一杯热水。
我从不打听任何核心问题,只是用我的朴实和笨拙,一点点卸下他的防备。
我偶尔会无意中透露出自己的一些遭遇,比如被工头欺负,被克扣工资。
这种同为底层受压迫者的共鸣,慢慢拉近了我和他的距离。
他开始把我当成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终于,在一次他喝得酩酊大醉的晚上,他向我吐露了压在心底的秘密。
小李啊……我跟你说,这厂子……烂透了!他通红着眼睛,压低声音说,账全是假的!张振国那个王八蛋,让我做的假账,堆起来比我还高!
我……我他妈的良心不安啊!我学了一辈子会计,不是为了给他当擦屁股纸的!
我心中一凛,时机到了。
我装作震惊的样子:刘哥,怎么会这样张老板不是大善人吗
善人狗屁!老刘啐了一口,他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别说出去……
他凑到我耳边,一股浓烈的酒气喷在我脸上。
这厂里……有个地下室,常年锁着,钥匙只有张振国和他最信任的几个人有。那里头,藏着他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地下室!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里面,一定有我想要的证据!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寻找进入地下室的机会。
我通过观察发现,地下室的门就在仓库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平时用一块巨大的油布盖着,很不显眼。
而那串关键的钥匙,由一个看门的老大爷保管。
老大爷是张振国的远房亲戚,忠心耿耿,每天抱着钥匙寸步不离。
硬抢,绝对不行。
只能智取。
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摸清了老大爷所有的生活规律。
他每天下午三点,雷打不动地要去工厂门口的小卖部买一包烟,顺便和人聊几句。
这中间,大概有十五分钟的空档。
机会,就在这十五分钟里。
一个漆黑的雨夜,我趁着所有人都睡熟了,偷偷潜入老大爷的值班室。
我不敢开灯,在黑暗中摸索,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那串钥匙就挂在墙上。
我找到了它。
我没有时间去试哪一把是地下室的钥匙。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早就准备好的印泥。
我将那几把看起来最特殊、最古老的钥匙,一把一把,用力地按在印泥上,留下清晰的钥匙模。
做完这一切,我将钥匙挂回原处,像个鬼影一样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宿舍,我看着那块印泥上清晰的钥匙齿痕,手心全是汗。
我不知道哪一把是对的。
我也不知道配钥匙会不会被发现。
我更不知道,那扇门的背后,等待我的是确凿的罪证,还是死亡的陷阱。
但我已经看到了触及核心秘密的希望。
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必须赌一把。
07
我托一个出厂采购的司机,在城里的一个小摊上,配了三把钥匙。
等待钥匙的那两天,我度日如年。
拿到钥匙的那个晚上,我一夜没睡。
我等到凌晨两点,工厂里万籁俱寂,只剩下巡逻的脚步声。
我算准了巡逻的间隙,像一只猫,无声无息地溜进了仓库的最深处。
掀开那块肮脏的油布,一扇厚重的铁门出现在我面前。
门上是一把巨大的老式铜锁。
我掏出钥匙,手抖得厉害,试了两次才插进锁孔。
第一把,不对。
第二把,还是不对。
我的心沉了下去。
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第三把钥匙插了进去。
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
锁开了!
我欣喜若狂,但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我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阴冷、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打开了一座尘封多年的坟墓。
我打着手电筒,微弱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
地下室不大,但堆满了东西。
一排排的木箱,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我撬开一个箱子。
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金银珠宝,而是一些旧物。
破碎的玩具、泛黄的信件、一些被撕碎又粘合起来的文件残片。
我继续翻找,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箱子。
终于,在一个被藏在最角落的铁皮箱里,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几本厚厚的,用牛皮纸包着的老旧账本。
我颤抖着手翻开。
第一页,就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的,全是张振国在八十年代初,通过走私国家紧俏物资、倒卖批文、偷税漏税等非法手段,攫取第一桶金的罪证!
金额之大,手段之恶劣,触目惊心!
这要是捅出去,别说企业家,牢底都得坐穿!
我压下心头的激动,继续往下翻。
在箱子的最底层,我发现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文件袋。
我打开它。
里面是一份病历复印件和一张死亡证明。
病历的主人,赫然写着:陈晓莲。
而死亡原因,写的是:意外坠楼,颅脑损伤。
不是病逝!
也不是陈伯说的活埋!
死亡证明上,死亡时间与陈伯所说的晓莲出事的时间完全一致。
但死亡地点,写的是家中二楼阳台。
这全是伪造的!
张振国这个畜生,他为了掩盖自己虐待、侵犯、甚至可能失手打死晓莲的罪行,竟然伪造了这样一份完美的死亡证明!
什么意外坠楼,这分明是谋杀!
我拿着那张纸,气得浑身发抖。
这还不是全部。
文件袋里,还有几封信。
是张振国与当时某个卫生系统官员的往来信件。
信中的内容虽然隐晦,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赤裸裸的权钱交易!
他用金钱,买通了官员,为他伪造了这一切,将一桩残忍的谋杀案,变成了一场轻描淡写的意外。
我的目光,被地下室角落里的一个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半埋在土里的小陶罐,罐口用泥封着。
陶罐旁边,放着一个早已干裂的泥塑小人。
我走过去,用手电筒照着那个小人。
我辨认出,那小人身上穿着的,是一条连衣裙。
那款式,那颜色,和晓莲当年被打扮成小公主时,照片上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一个恐怖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
张振国对外宣称晓莲意外坠楼,草草下葬。
可陈伯却听说是活埋。
真相,可能比这两种说法都更加诡异和残忍。
他或许将晓莲的尸骨……火化了,装进了这个陶罐里。
用这种方式,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而那个泥塑小人,就是她的替身。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
我无法想象,是怎样一个丧心病狂的魔鬼,才能做出如此恶毒的事情。
我紧紧地抱着那个装满罪证的铁皮箱,身体因为无法抑制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够了。
这些证据,足够了!
足够把张振国那个披着人皮的畜生,送上断头台!
08
我带着那个沉甸甸的铁皮箱,连夜离开了工厂。
我不敢再多待一秒。
我回到了市郊,回到了陈伯那间狭小的面馆。
当陈伯看到那些账本,看到那份伪造的死亡证明,看到那个可能是自己女儿骨灰的陶罐时,这个饱经风霜的男人,再也支撑不住,当场崩溃。
他抱着那个陶罐,哭得撕心裂肺,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的莲儿……我的女儿啊……爹对不起你啊!
我看着他,眼眶发红,心中那股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
我们都知道,现在不是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
我们必须反击。
陈伯告诉我,当年张家就是利用在本地的势力,封锁了一切消息,所以莲儿的死,才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现在,我们直接去报警,很可能重蹈覆辙,证据被扣,人被抓,最后不了了之。
不能报警,我冷静地分析,至少现在不能。张振国在本地的根太深了,我们必须找到一个能绕开他关系网的办法。
那……那怎么办陈伯六神无主。
舆论。我吐出两个字。
1987年,没有互联网,没有自媒体。
能掀起舆论的,只有一样东西——报纸。
我要让张振国的罪行,变成白纸黑字,传遍大街小巷,让他无法再用金钱和权力去掩盖。
我决定,写一封匿名举报信。
我们找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我点上油灯,铺开信纸。
我用了一整个晚上,将张振国的罪行,一件一件,条理清晰地列举出来。
从他如何虐待养女晓莲,到禽兽行径,再到失手打死晓莲后,如何买通官员,伪造死亡证明。
然后,是那些账本里记录的,他发家史上那些肮脏的经济犯罪。
我刻意将重点放在了张振国慈善家的伪善面具上,强调他收养孤儿背后的惊天丑闻。
我知道,这种巨大的反差,最能引爆大众的情绪。
我将账本、死亡证明和信件的关键部分,小心翼翼地复印了,作为附件,一同放进信封。
第二天,我乔装打扮,戴上帽子和口罩,将这封沉甸甸的举报信,投进了本地发行量最大的《榕城晚报》的投稿箱。
我没有把它交给前台,而是直接塞进了那个最高领导才能打开的信箱里。
并且,我在信封上用红笔写了几个大字:人命关天,事关重大,请务必亲自查阅!
做完这一切,我像一个虚脱的病人。
我回到了我的那个破棚屋,开始了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我每天都去买一份《榕城晚报》,从头版到角落里的豆腐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一天。
两天。
三天。
报纸上风平浪静,依旧是歌舞升平,依旧有张振国出席慈善活动,笑容满面的照片。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难道,我的举报信石沉大海了
还是说,报社根本不敢得罪张振国这尊大佛
陈伯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天天来找我。
小李,是不是……是不是没用啊
我安慰他,也安慰自己:再等等,再等等。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我从之前工厂的一个工友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
工厂里,气氛不对了。
张振国突然变得焦躁不安,无缘无故地发火骂人,还开除了几个老员工。
他的妻子,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也好几天没露面了,听说在家里和张振国大吵了一架。
我心里猛地一动。
报纸虽然没有刊登,但我的信,起作用了!
它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虽然表面看不到波澜,但水下已经暗流汹涌!
张振国,他慌了!
我的第一步棋,走对了!
09
张振国开始疯狂地自查。
工厂里风声鹤唳,关于张总做了亏心事、得罪了人的流言蜚语,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越是想压制,流言传得越快。
他的多疑和狂躁,让他曾经稳固的商业帝国,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我意识到,时机来了。
我必须再加一把火。
我利用一次去工厂附近探听消息的机会,故意在一个曾与我交好的工友面前,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我听说,张总最近在找一本十几年前的旧账本,也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还无意中感叹了一句:说起来,张总家以前好像挺喜欢青花瓷的,怎么现在一个都看不见了
这些话,就像带着倒钩的种子,被我撒了出去。
我知道,它们很快就会传到张振国的耳朵里。
果然,没过两天,我听说张振国亲自带人,把整个工厂的仓库翻了个底朝天,甚至搜查了所有员工的宿舍,搞得人人自危。
他什么都没找到。
因为真正的证据,早被我转移到了一个只有我和陈伯知道的安全地方。
他的疯狂举动,没有找到内鬼,反而加剧了员工们的恐慌和不满。
一些知道他底细的老人,开始担心自己会被灭口,人心惶惶。
张家的内部,也乱成了一锅粥。
我从一个给张家送菜的阿姨那里听说,张夫人天天和张振国吵架。
吵的无非是名声、家族、孩子的前途。
那个曾经被他们视为骄傲的商业帝国,如今成了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张振国的伪善面具,正在一点点龟裂。
我冷静地判断,本地的势力盘根错节,仅靠《榕城晚报》内部的震动,还不足以将他彻底扳倒。
我需要一个更大的,他无法掌控的力量介入。
我将目标,锁定在了省城。
我再次写了一封举报信。
这一次,我附上了更多的证据复印件,包括那些权钱交易的信件。
我将这封信,寄给了省城最具影响力的《南风日报》。
并且,我在信中巧妙地提及,我曾向本地报社举报,但未见任何报道,暗示有本地势力在压制真相。
这一下,彻底捅了马蜂窝。
地方保护,媒体失声,这些字眼,足以引起任何一个有责任感的新闻人的警觉。
这一次,我没有等太久。
几天后,我在张宅附近,发现了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陌生轿车。
车里下来几个人,穿着打扮不像本地人,眼神锐利,在四周观察着什么。
我心中一喜。
省城的记者,来了!
我不能直接和他们接触,那会暴露我自己。
我需要一个桥梁。
我再次找到了那个给张家送菜的阿-姨。
我塞给她一些钱,请她无意中,在那些外地人面前,多提几句市郊那家陈记面馆。
那家面馆老板可怜啊,听说以前在张家打工,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赶出来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我将线索,像面包屑一样,一点点地,引向了那个最关键的证人——陈伯。
接下来,就看陈伯的了。
也看那些记者的专业和勇气了。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而张振国,那个不可一世的慈善家,还在他那即将崩塌的王国内,做着最后的挣扎。
10
省城的记者没有让我失望。
他们是真正的媒体人,有着猎犬一样敏锐的嗅觉。
他们顺着我撒下的线索,很快就找到了陈伯那家不起眼的小面馆。
据后来给我送消息的菜场阿姨说,那天下午,两个穿着风衣的男人走进了面馆。
他们没有点面,只是静静地坐着。
陈伯一开始很警惕,以为是张振国派来的人。
但当其中一个记者,拿出我的那封举报信的复印件,轻声说出晓莲两个字时,陈伯的防线,瞬间崩溃了。
在那个油腻腻的小店里,陈伯压抑了十几年的痛苦、悔恨和愤怒,如山洪般爆发。
他向记者们,哭诉了晓莲悲惨的一生。
从被卖进张家,到被虐待,被侵犯,最后被打死伪造证明。
每一个字,都是血,都是泪。
记者们听得脸色发白,手里的笔都在颤抖。
他们根据我提供的线索,又找到了当年张家宣称下葬莲儿的那片荒地。
时隔多年,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工地。
但他们没有放弃,在陈伯的指引下,在一个角落里,真的挖到了一片沾满了泥土的青花瓷碎片。
那碎片,和我画在纸条上的碎花瓶,形状几乎一模一样。
这些记者还通过暗访,从那些被张振国开除的老员工,以及一些被他打压过的生意对手那里,收集到了更多关于他涉嫌经济犯罪和贿赂官员的证据。
所有的一切,都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
一个星期后。
《南风日报》的头版头条,刊登了一篇爆炸性的深度报道。
标题是黑体加粗的大字,触目惊心:
《慈善企业家张振国:伪善面具下的惊天血泪丑闻》
报道详细披露了晓莲的遭遇,张振国非法发家的罪恶历史,以及他如何用权钱交易编织出一张巨大的保护伞。
文章还配上了那张莲儿与张振国夫妇的合影,以及那片从地下挖出的青花瓷碎片的照片。
报道一出,全省哗然,随即像病毒一样扩散到全国。
舆论,彻底沸腾了。
张振国,这个昨天还在电视上接受表彰的大善人,一夜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成了禽兽、魔鬼的代名词。
他的公司股票暴跌,合作伙伴纷纷撤资解约,银行停止贷款。
他苦心经营几十年的商业帝国和完美形象,在短短一天之内,土崩瓦解。
我拿着那份报纸,在我的破棚屋里,手抖得不成样子。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不是悲伤,是痛快,是释然。
晓莲,陈伯,我们做到了。
我们用最微不足道的力量,撬动了这座看似不可撼动的罪恶大山。
张振国彻底疯了。
他发现是省城的报社插手,知道事情已经无法压制,恼羞成怒。
他动用所有关系,企图封杀报道,却发现舆论的洪水已经冲垮了他所有的堤坝。
他派人像疯狗一样四处寻找泄密者,工厂戒备森严,我几乎无处可躲。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暴露,准备和陈伯一起逃亡的时候,转机来了。
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省公安厅直接成立了专案组,绕过地方,迅速介入调查。
他们找到了陈伯。
根据报纸的报道和陈伯的证词,专案组直接对张振国实施了逮捕。
那天,我混在围观的人群里,亲眼看着张振国被戴上手铐,从他那栋富丽堂皇的别墅里被押了出来。
他看到了我。
在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我。
他那双曾经儒雅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阴鸷和怨毒,像一条毒蛇,死死地盯着我。
我没有躲闪。
我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被塞进警车,看着他那张扭曲的脸,消失在车窗后。
那一刻,我再也看不到他往日的伪善与嚣张。
只剩下,彻骨的绝望和恐惧。
天,终于要亮了。
11
张振国被捕后,如同所有穷途末路的恶棍一样,拒不承认任何罪行。
他一口咬定,是商业对手的恶意诽谤,是别有用心之人的诬告。
他以为,只要他死不开口,他的那些关系网还能保他一命。
他太天真了。
在如山的铁证面前,他的一切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陈伯的泣血证词。
我从地下室找到的那些账本、信件,以及那份伪造的死亡证明。
还有,最致命的一击。
晓莲,回来了。
在看到报纸后,这个被命运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女孩,在陈伯的陪伴下,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走进了公安局。
她,要亲自指证那个毁了她一生的恶魔。
我再次见到她,是在法庭的证人席上。
她瘦了很多,脸上和脖子上,还有着无法褪去的伤疤。
她的嗓音沙哑,说话很吃力。
但她的眼神,却不再是火车站时的绝望和仇恨。
那是一种经历过炼狱焚烧后的平静,一种看透一切的坚毅和力量。
她站在那里,面对着被告席上那个脸色惨白的男人,一字一句,清晰地,讲述了自己被虐待、被侵犯、被活埋后又如何侥幸逃生的全部经历。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
只有她那沙哑的声音,和旁听席上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张振国彻底崩溃了。
他指着晓莲,语无伦次地嘶吼:你胡说!你这个贱人!你早就死了!你是个鬼!
他的疯狂,只换来了法警冰冷的控制。
他的妻子和儿子,也因为涉嫌包庇和参与经济犯罪,被一同调查。
他们昔日优渥的生活彻底崩塌,财产被查封,社会地位一落千丈,成了人人唾弃的罪犯家属。
我也作为关键证人,出庭作证。
我讲述了在火车站的相遇,讲述了我如何一步步揭开真相的过程。
我的身份,不再是那个无名无姓的流浪汉。
法庭上,面对所有证据,张振国最终放弃了抵抗。
审判结果下来那天,法庭内外挤满了人。
被告人张振国,犯故意杀人罪、强奸罪、走私罪、偷税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当法官敲下法槌的那一刻,法庭外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积压在人们心中太久的怨气和愤怒,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宣泄。
我走出法院,看到了晓莲和陈伯。
陈伯抱着晓莲,老泪纵横。
晓莲的脸上,也挂着泪,但那泪水里,有释然,有新生。
她看到了我,向我走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扶起她,我们四目相对。
我们紧紧地握了握手。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正义,也许会迟到。
但这一次,它终究没有缺席。
张振国家破人亡,身败名裂,他的罪恶,得到了应有的终结。
而我们,这些曾经被踩在泥土里的底层小人物,终于用自己的方式,赢得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博弈。
12
张振国倒台后,他留下的那个巨大的商业帝国被国家接管,许多被他欺压过的受害者,也得到了应有的赔偿。
我的事迹,被媒体报道后,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
一夜之间,我从一个在火车站挣扎求生的流浪汉,成了人们口中那个勇敢、正直、不畏强权的平民英雄。
政府和一些社会团体,给予了我表彰和一笔不菲的奖金。
面对突如其来的名利,我没有迷失。
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成为英雄。
我只是,做了一件我认为对的事情。
我将大部分奖金,匿名捐给了福利院和一些需要帮助的贫困家庭。
我希望,这个世界上,能少一些像晓莲一样无助的孩子。
陈伯和晓莲,也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
在社会的关爱和专业的心理干预下,晓莲身上的创伤正在慢慢愈合。
她开始学习读书写字,学习一门手艺,努力地,想要重新融入这个曾经抛弃她的世界。
她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多起来。
而我,也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新方向。
这次事件,让我深刻地理解了法律的力量。
也让我看到了,当正义缺席时,对普通人来说是多么可怕的灾难。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上学。
我报名参加了成人高考,我的目标,是大学的法律系。
我希望在未来,我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法律工作者,用专业的知识,去为更多像晓莲一样的弱势群体发声,去捍卫他们本该拥有的权利和尊严。
我去上学那天,晓莲和陈伯来送我。
火车站,还是那个嘈杂的火车站。
但我的心情,已经和来时截然不同。
晓莲给我整理了一下衣领,微笑着说:李明哥,谢谢你。是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光的。
她的笑容,不再是绝望,不再是仇恨,而是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我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坐上北上的火车,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
我不再是那个前途渺茫、挣扎求生的李明了。
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也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这个时代,或许依然充满了不公和黑暗。
但只要有人愿意站出来,只要那份根植于心底的良知和正义没有泯灭,那么,再微小的力量,也能汇聚成改变世界的洪流。
1987年的那个清晨,火车站的那张碎花瓶纸条,彻底改变了我和晓莲的命运。
它引领我走向一场惊心动魄的复仇。
也引领我,走向了一个全新的,充满希望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