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深宫十年:婢女求生录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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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宫内,价值连城的瓷玉器皿碎了一地,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昔日雍容华贵、艳冠后宫的丽妃娘娘楚凌霜,此刻钗环散乱,珠翠委地,面容惨白如纸,正发疯般地砸着目之所及的一切珍玩摆设,仿佛要将满心的绝望和愤怒都宣泄出来。
年轻的帝王萧彻静立一旁,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
阮倾屏息垂首,她悄无声息地示意所有战战兢兢的宫人迅速退下,自己也低眉顺眼地退至殿外,轻轻合上那沉重华丽的殿门。有些事,不是他们这些奴才能听、能看的,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作为皇帝的贴身婢女,阮倾在这深宫里待了十年,知道的总比别人多些。丽妃楚凌霜,左相楚雄的嫡女,自入宫起便荣宠无限,风头最盛时甚至盖过中宫皇后。在世人眼中,丽妃是帝王心尖上的挚爱,左相是朝中权倾朝野的巨擘。
然而就在这泼天富贵迷了所有人眼时,皇帝却毫无征兆地以雷霆手段,下令查抄了左相府。罪名是贪污江南水患的赈灾款,私养精锐兵马,图谋不轨。
殿内令人心惊肉跳的碎裂声和哭闹声终于渐歇。片刻后,殿门从里面被打开,萧彻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阮倾立刻收敛心神,低头快步跟上。
离去前,她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只见丽妃颓然瘫坐在满地狼藉中,眼神空洞,像一朵被狂风暴雨彻底摧残枯萎的娇花,往日所有的光彩和骄傲都已碎裂一地。
回到乾清宫,屏退众人,偌大的殿内只余皇帝一人。他褪去了方才在昭阳宫时的冷硬威仪,有些疲惫地靠在宽大的龙椅中,指尖按着眉心,眉眼间竟染上一丝罕见的落寞与疲惫。
阮倾悄步上前,端着刚沏好的、温度恰到好处的君山银针走近,指尖下意识地试了试温润瓷杯的杯壁温度,正是他最习惯的温热。
他接过,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阮倾,你说……朕是否太过无情
是或不是这岂是她一个奴婢能评判的伺候皇帝十年的总管太监李德全早就教过她谨言慎行,在这宫里,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
陛下心怀天下,圣心独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魏江山永固。她垂着眼睫回应道。
萧彻默然片刻,目光在她低垂的头顶停留了一瞬,淡淡吩咐,宫里的下人,最是跟红顶白,捧高踩低,这些时日,你替朕多看着些昭阳宫,别让内务府那起子小人作践了丽妃。
是。奴婢明白。阮倾恭顺应下,心想这份照拂,对心高气傲的丽妃而言,只怕是比冷遇更残忍的折磨。
退出乾清宫,直到走出很远,她才感觉自己的步子稍稍轻快了些。
左相府的滔天罪名,最终全数落在了左相长子身上。左相楚雄只是得了个教子无方,治家不严的罪名,被革职抄家,却保住了性命,被遣返回乡。
这并非左相弃车保帅,而是皇帝有意为之,既全了左相过往功勋的颜面,免他晚节彻底不保,更重要的,是彻底断了左相一脉他日卷土重来的念想。
至于丽妃,因久居深宫,毫不知情,幸免于牵连,保留了妃位。
圣旨明发,世人皆叹皇帝对丽妃情深义重,恩宠不衰,惋惜丽妃家族狼子野心,辜负圣恩。
阮倾心底却只有一片冷然嘲讽,伤害得体无完肤之后,再假惺惺地给予一点微不足道的弥补,不过是为了减轻自身那点可怜的愧疚感罢了。而天真百姓们,则纷纷歌颂着吾皇仁德。
不去干活,闲在这儿做甚一声低沉熟悉的低斥自身后传来,总管太监李德全板着一张脸,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她的头。
阮倾瞬间回神,转身恭敬道:李公公,我这就去。
李德全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扫过昭阳宫的方向,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阮倾,有些事,不是咱们该管的,在这宫里活了这么多年,‘规矩’二字,还没刻进骨头里吗
奴婢明白。阮倾低声应道。
记住自己的身份,办好自己的差事,别的,少看,少听,少想。李德全作势又要敲她,阮倾连忙侧身躲开。
知道了,这就去干活。她加快脚步离开。
李德全是皇帝从潜邸带进来的老人,看着皇帝从小皇子到如今威加海内的帝王,如今是宫内太监总管,亦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他只听命于皇帝一人,对旁人,哪怕是皇后娘娘,也从无半分好脸色。唯独对阮倾,这个他当年从路边捡回来的小丫头,还存着几分严厉的关切。
说是干活,其实阮倾只需专心伺候皇帝一人。她是他的专属婢女,这是她十年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换来的体面和相对安稳。
不过半日,明发天下的圣旨便晓谕六宫。
左相府偷藏私兵,意图谋反,罪证确凿。府中男丁皆流放三千里,往苦寒之地;女眷悉数贬为庶民,发还本家。念及左相楚雄往日功勋,特准其携老仆一二,返乡养老。
消息传来,六宫噤若寒蝉。昨日还巴结奉承昭阳宫的妃嫔下人,今日便避之唯恐不及。
阮倾记着皇帝的嘱咐,犹豫再三,还是去了一趟昭阳宫。宫门冷清,昔日川流不息的景象恍如隔世。
对于她的到来,丽妃并未惊讶,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枯坐在窗边的酸枝木圆桌旁,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一株开败了的玉兰,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一个打开了的紫檀木匣。
阮倾眼尖,瞥见匣中最醒目的,是一只做工略显粗糙的旧竹蜻蜓,据说是当年皇上还是王爷时,亲手削制送给当时还是楚侧妃的丽妃的。
他的目的既已达到,还留着我在这碍眼做什么丽妃的声音嘶哑干涩,没有起伏,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喃喃自语。
看着她失魂落魄、颜色尽失的模样,那些陛下对您情深义重、圣心眷顾的虚话,阮倾实在说不出口。
她艰涩地开口,声音干巴巴的:皇上说了,娘娘您永远是尊贵的丽妃,一应份例照旧。
呵,丽妃……丽妃扯出一个极讽刺的笑,比哭还难看,她终于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在阮倾脸上,我当初那个孩子……才三个月就没了……恐怕也是他的手笔吧
阮倾飞快地垂下头,不敢答话,丽妃是聪明人,有些事,无需点破,心里早已明镜似的。
她惨然一笑,不再追问孩子,反而抬起眼,死死盯住阮倾,那双曾经明媚动人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绝望的探询:那我父兄……他们当真私养了兵马吗当真……要谋反吗
阮倾眼帘垂得更低,不敢直视那双眼睛。左相府是皇帝亲自下旨查办,定的罪,证据确凿,天下皆知,容不得她一个奴婢质疑半个字。
罢了……丽妃忽地泄了气,浑身力气被抽干一般,靠回椅背,苦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我真是疯了,问你一个奴婢做什么……
娘娘,皇上既然保全了您,日后这后宫之中,明面上无人敢对您不敬,千万保重凤体。她不敢再多待,生怕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匆匆屈膝行了一礼,离开了昭阳宫。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冷风吹在脸上,她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说实话,阮倾心里是有些喜欢丽妃的。她虽平日娇纵了些,性子直率张扬,却从未拿下人撒过气,待阮倾这个皇帝身边的人也一向客气。
宫里每有新晋的妃嫔美人,起初总有些看不起她是个奴婢,又疑心她早已爬上龙床得了宠幸,明里暗里的刁难和排挤从没少过,唯有丽妃,从不参与这些,甚至偶尔还会出言解围。
可她帮不了她。她只是个命如草芥的奴婢。李公公说了,要时刻认清自己的身份。
皇帝依旧是皇帝,每日忙于朝政,奏折如山。奴婢依旧是奴婢,安静地侍立一旁,磨墨、递茶、打扇,像一道没有声音的影子。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吵闹,伴随着侍卫劝阻的声音。一名衣着华丽鲜艳、满头珠翠的年轻女子不顾侍卫阻拦,提着食盒,娇笑着闯了进来,带来一阵浓郁的香风。
前朝后宫,有人失势,便有人得势。新晋的婉贵人,新任户部侍郎刘明的掌上明珠刘婉儿,入宫不过月余,正风头最盛的时候。
陛下批阅奏折辛劳,臣妾瞧着心疼,特意亲手做了您最爱吃的冰糖莲子羹,您快尝尝她声音娇嗲,自顾自地让身后跟着的侍女将食盒捧上。
皇帝从奏折中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辛苦婉儿了,这些事让御膳房做便是,何必亲自动手。
只要皇上喜欢,婉儿就不辛苦。婉贵人笑靥如花,眼波流转,随即目光落在正在一旁默默研墨的阮倾身上,闪过一丝不屑和嫉妒,她转头对皇帝撒娇道,这些奴婢笨手笨脚的,怎伺候得好皇上还是让臣妾来吧。
阮倾研墨的动作未停,萧彻目光淡淡扫过来,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阮倾这才默默退开,垂首侍立一旁。站了许久,胳膊早已酸痛僵硬,有人抢着干活,她乐得轻松。
但她不敢真正放松,这是乾清宫,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她悄步退至一旁后,立刻去侧间取了验毒的银针,又特意多拿了一副干净的碗勺。
她捧着羹碗,先用银针仔细验过,确认无异样。然后,她才在自己多拿的那个小碗里舀了一勺莲子羹,屏住呼吸,送入口中。甜腻得发齁,糖放得实在太多,她强忍着喉咙的不适,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静静等待片刻,确认自己并无任何不适。
流程走完,确认无事,她才将那盅冰糖莲子羹稳稳地端到皇帝面前的书案上。
婉贵人一直斜眼瞧着阮倾这一系列动作,见状,顿时柳眉倒竖,艳丽的脸上布满寒霜,厉声斥道:好个不知规矩的贱婢!本宫亲手做给皇上的东西,也是你能先尝的你也配!
阮倾立刻屈膝跪下,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却清晰平稳:回婉贵人,宫规如此,陛下所有入口之物,皆需经贴身宫人试毒,确认无误后,方可进献。奴婢并非有意冒犯,只是职责所在。
好一个职责所在!婉贵人气得脸颊通红,你的意思是我会给皇上下毒吗我看你分明是存心挑衅!说罢,她扬起手,带着风声,狠狠挥向阮倾的脸!
阮倾跪着,躲无可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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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婉贵人立刻变脸,委屈万分地望向他,眼中瞬间盈满了水光,楚楚可怜。
她悄悄睁开眼,只见皇帝不知何时已伸出手,精准而有力地抓住了婉贵人纤细的手腕。
好了,一点小事,也值得动气皇帝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松开了手,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阮倾轻声应道,磕了个头,才缓缓起身,低着头,一步步退了出去。她不敢走太快,显得心虚,也不愿走太慢,怕再生事端。
直到退出殿外,关上殿门,她才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皇帝依旧温柔带笑的声音:这羹甜而不腻,火候正好,婉儿的手艺越发进益了。
婉贵人那点羞辱,她并未真正放在心上。一个奴婢,在这深宫里待了十年,这些年受到的轻蔑、嘲讽、刁难早已是家常便饭,她早已习惯了。
只是在这后宫里,她见过皇后的端庄雍容,丽妃的骄傲明媚,贤妃的温婉娴静,以及其他众多妃嫔的美艳或谨慎……却从未见过一个刚刚得宠、位份不过贵人的女子,竟能嚣张跋扈、愚蠢张扬到如此地步。
突然想起他曾私下对她说过,会记得昔日王府共患难的情分,只要她始终安分守己、忠心不二,他便会在力所能及处保她一生无忧,给她在这深宫里旁人没有的几分体面。
至今,他确实做到了。
纵然她年仅十八,但宫中无论年岁多长、资历多高的管事嬷嬷、太监总管,见了她都要客气地唤一声阮倾姑娘。除了亦父亦师的李德全公公会时常严厉敲打她,无论后宫哪位主子娘娘如何得宠,明面上也不会轻易刻意刁难折辱她——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
可她心底始终清明,他做这一切,或许只因他还需要她这个用得顺手、知根知底、且绝对不敢起异心的旧人。他也信任她,深知她家人俱无,无所依傍,绝不会被收买,更不会为利所诱而毒害他。
但转念一想,他若真想换掉她,其实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帝王恩宠,从来薄凉。
时近岁末,宫中开始筹备年节。皇帝命阮倾去给长公主送年礼。静瑶长公主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先帝在位时,地位尊崇,如今虽深居简出,但待遇依旧不同。
阮倾对这位长公主印象颇深。当年,长公主与驸马被先帝赐婚,谁知婚后二人感情不和,传闻驸马竟偷偷在外豢养外室,对公主极尽冷落羞辱。今上登基后,得知此事震怒不已,当即下令将驸马全家下狱,并收回了驸马家中代为管理的铜矿。
而长公主却在最后关头念及一丝夫妻情分,出面求情,将驸马从狱中救了出来。谁知驸马出狱后第二日,便羞愧自尽于家中。
此后,长公主便愈发深居简出,性情也变得冷淡,即使皇帝亲自召见,她也多半称病不见。
阮倾捧着锦盒来到长公主居住的静心苑,只见院中梅花初绽,长公主独自坐在亭中,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却依然难掩天姿国色。
奴婢阮倾,奉皇上之命,特来给长公主送年礼。阮倾恭敬行礼。
长公主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阮倾身上,抬起头来。
阮倾依言抬头,对上长公主探究的目光。
你在皇上身边伺候多久了长公主忽然问道。
回长公主,十年了。
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轻轻叹息:十年...能在他身边待上十年,你很不简单。
阮倾垂首:奴婢只是尽本分。
长公主忽然冷笑一声:本分他那个人,最是薄情。今日宠你,明日杀你,不过一念之间。我劝你,若有机会,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
阮倾不敢接话。
长公主似乎意识到失言,摆摆手:罢了,你回去吧。替我谢过皇上。
阮倾行礼告退,走出静心苑。长公主的话像一根刺,扎进她心里。
回乾清宫的路上,阮倾意外撞见婉贵人的贴身侍女小翠鬼鬼祟祟地从御花园假山后出来,神色慌张。阮倾下意识躲到树后,见小翠四下张望后匆匆离去。
阮倾心中起疑,待小翠走远后,悄悄走到假山后查看,却发现石缝中藏着一小包东西。她取出一看,竟是几味罕见的药材。阮倾自幼在太医院帮过忙,认得这些药材单独使用无碍,但若与皇帝日常服用的补药同用,会慢慢损伤心神。
她急忙将药包放回原处,悄然离开。
当晚,阮倾将此事悄悄禀报李德全。李德全脸色凝重,嘱咐她切勿声张,一切由他处理。
三日后,婉贵人因突发恶疾被移居冷宫。据说她在宫中行巫蛊之术,诅咒圣上。
又一场风波,悄无声息地平息了。
年关将至,宫中却传来噩耗——丽妃自尽了。
消息传来时,阮倾正在为皇帝磨墨。萧彻手中的朱笔一顿,鲜红的墨点滴在奏折上,缓缓晕开。
什么时候的事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昨夜...守夜的宫女今早才发现...回话的太监战战兢兢。
按妃礼下葬,追封贵妃。
太监退下后,殿内一片死寂。阮倾低头磨墨,不敢出声。
突然,萧彻一把将案上奏折全部扫落在地!
为什么他猛地站起身,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暴怒,朕留她性命,保她尊荣,她还有什么不满
阮倾跪在地上,屏住呼吸。
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阮倾伏身在地:奴婢不知。
不知萧彻冷笑,你不是与她交好她没告诉你什么
阮倾早已习惯帝王的反复无常,淡淡道:奴婢与丽妃娘娘仅有数面之缘,不敢称交好。
萧彻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疲惫地挥挥手:下去吧。
丽妃的死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宫中激起层层涟漪。有人说她是因家族败落无颜苟活,有人说她是被皇上逼死,更有传言说她的死与即将入宫的北狄公主有关。
三日后,北狄使团抵达京城,带来他们的公主和亲。皇上下旨,封为宸妃,赐居昭阳宫。
昔日丽妃的宫殿,迎来了新的主人。
宫宴上,阮倾第一次见到这位北狄公主。她与中原女子截然不同,眉宇间带着一股野性之美。
这位便是皇上身边伺候十年的阮倾姑娘宸妃忽然看向阮倾,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听说皇上最信任你呢。
阮倾恭敬行礼:奴婢不敢。
宸妃轻笑一声,转向皇上:陛下,臣妾初来乍到,身边正缺一个懂事的人,不如将这位阮倾姑娘赐给臣妾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阮倾身上。
萧彻把玩着酒杯,淡淡开口:阮倾粗笨,怕是伺候不好爱妃。朕另为你挑选伶俐的宫女。
宸妃笑容不变:陛下这是舍不得
萧彻眼神一冷:爱妃说笑了。
四目相对,暗流涌动。阮倾屏住呼吸,感觉自己成了两人较量的棋子。
最终,宸妃率先移开目光,轻笑:臣妾玩笑而已,陛下莫要当真。
宴席继续,丝竹声再起,仿佛刚才的交锋从未发生。但阮倾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
那日后,宸妃时常以各种借口接近阮倾,时而赏赐,时而询问皇帝喜好。阮倾一一谨慎应对,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日后宫请安时,宸妃突然当着众妃的面拉住阮倾的手:阮倾姑娘手这么凉,可是身子不适我北狄有秘方,最是滋补,明日我让人送些给你。
阮倾急忙抽回手:多谢娘娘厚爱,奴婢身份卑微,不敢受。
宸妃眼神一暗,随即笑道:姑娘这是不给我面子
众目睽睽之下,阮倾进退两难。正在此时,皇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爱妃的好意,朕代阮倾心领了。只是她自幼体弱,虚不受补,怕是无福消受爱妃的秘方。
阮倾回头,见萧彻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神色难辨。
宸妃脸色微变,随即展颜一笑:陛下真是体贴下人。
萧彻转向阮倾:你去御膳房看看朕的参汤可备好了。
阮倾走出殿门时,她听见宸妃娇嗔的声音:陛下就这么舍不得一个小小宫女
阮倾没有听见皇帝的回答,但她的心却沉了下去。她明白,自己已经成了宸妃的眼中钉。
当夜,阮倾被传召至乾清宫。萧彻负手立于窗前,月光洒在他身上,平添几分清冷。
宸妃为何针对你他开门见山。
阮倾跪在地上:奴婢不知。
萧彻转身,目光如炬:你可知北狄此次和亲的真正目的
阮倾低头:奴婢不敢妄加揣测。
阮倾,你跟在朕身边十年了。萧彻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这十年来,你可曾恨过朕
阮倾一怔:奴婢不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萧彻走近她,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
阮倾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心跳如鼓:陛下对奴婢恩重如山。
萧彻轻笑一声,放开她:好一个恩重如山。若朕告诉你,丽妃的死与宸妃有关,你怎么看
阮倾突然悟了,她怎么看并不重要。
看来李德全没告诉你。萧彻转身,声音冷了下来,丽妃不是自尽,是被毒死的。而下毒的人,正是宸妃安插在昭阳宫的耳目。
阮倾没说话,这不是一个奴婢该插嘴的时候。
现在北狄大军压境,朕需要时间调兵遣将。他看向阮倾,眼神复杂。
阮忽然明白过来:陛下需要奴婢做什么
萧彻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这里面是假的边防图。宸妃一定会想办法从你这里下手。你将计就计,把这个交给她的人。
阮倾记不清是怎么回去的,进了屋子,倒在床上,手中的锦囊仿佛有千斤重,她知道,自己即将踏入一场生死赌局。但想到事成之后,朕许你一个心愿,心里就松快了很多,她将被子裹在身上,不一会儿便不省人事了。
接下来的日子,阮倾表现得如同受惊的兔子,处处谨慎,却又故意露出破绽。
她时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哭泣,被宸妃的耳目偶然发现。
她在御花园徘徊,故意掉落一枚玉佩,里面藏着不小心带出御书房的纸条。
她甚至开始偷偷收集药材,仿佛在为某种不可告人的计划做准备。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这日,阮倾收到一张字条,约她在冷宫旁的废井见面。她知道,鱼上钩了。
深夜,阮倾如约来到废井旁。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从暗处走出,竟是婉贵人的旧婢小翠。
阮倾姑娘,别来无恙。小翠轻笑,我知道你在为什么烦恼。宸娘娘让我带句话:她能帮你离开皇宫,只要你愿意交换。
阮倾故作警惕:我凭什么相信你
小翠从怀中取出一枚金令:这是北狄通行令,凭此可自由出入边关。宸娘娘说,只要你拿到皇上书房中的边防图,这就是你的了。
阮倾眼神挣扎,良久,仿佛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明晚子时,还在这里交易。
小翠满意地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回到住处,阮倾将假边防图小心藏好。她知道,这场戏必须演得逼真,否则不仅前功尽弃,还会赔上性命。
第二天夜里,阮倾提前来到废井旁,将锦囊藏在指定地点。她刚起身,突然被人从身后捂住口鼻!一股刺鼻的气味传来,她很快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阮倾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身处一个陌生的密室。宸妃坐在对面,把玩着那个锦囊。
阮倾姑娘,哦不,应该叫你前朝余孽阮清婉宸妃轻笑,你以为你的身份隐藏得很好
阮倾内心翻了个白眼,但须强装镇定:奴婢不知娘娘在说什么。
不知道宸妃站起身,缓缓踱步,十年前,阮家因通敌叛国被满门抄斩,只有年仅八岁的幼女阮清婉侥幸逃脱。你说巧不巧,正好被当时的皇子所救,带入宫中。
阮倾脸色煞白,发挥了毕生演技。
放心,皇上还不知道。宸妃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只要你乖乖合作,帮我拿到真的边防图,我不但帮你离开皇宫,还帮你阮家平反冤屈。如何
阮倾垂首,良久不语,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娘娘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该明白,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阮家沉冤得雪。但我要如何相信,娘娘得到真的边防图后,会履行诺言
宸妃挑眉:你想要什么保证
我要见北狄使臣。只有得到北狄王廷的正式承诺,我才会合作。
宸妃审视着她许久,忽然笑了:好,有胆识。明晚此时,我会带使臣来见你。
宸妃离开后,阮倾独自被关在密室中,不知自己的缓兵之计能否成功。
突然,墙后传来轻微的敲击声。那是她与李德全约定的暗号!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急忙以暗号回应,片刻后,暗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李德全闪身而入。
快走,皇上都知道了。李德全急声道,宸妃早已怀疑你的身份,这是在试探你。外面已有埋伏,就等你交出真的边防图。
李德全塞给她一个小药瓶,皇上想将计就计,这是假死药,服下后三个时辰内心跳呼吸全无。明日你假意合作,服下此药,剩下的交给皇上。
阮倾低头思索了一番,抬起头说道:好。
第二日晚,宸妃果然带着一个北狄装束的男子前来。阮倾假意谈判,最终同意合作,但要求先服下毒药以保证对方不会出尔反尔——实则服下了李德全给的假死药。
药效发作,阮倾缓缓倒地。
宸妃检查确认后,冷笑:倒是省了我动手。命人将尸体扔进废井。
夜深人静时,一个黑衣人悄悄从井中救出阮倾,送入密室。萧彻早已等在那里。
见到阮倾醒来,他眼中闪过一抹释然:你醒了。
阮倾挣扎着想行礼,却被萧彻按住:不必多礼。你做得很好,宸妃已经相信你死了,也相信那假边防图是真的。北狄军队正按我们的计划落入陷阱。
阮倾刚松了口气,心又提起:那奴婢的身份...
萧彻沉默片刻,轻声道:朕早就知道了。
阮倾不敢太得意了,怕会露出马脚,让皇上抓个正着,自己无法脱身。
从救你那日起,朕就知道你是阮清婉。萧彻温声道,你父亲阮正纲是朕的老师,他是被冤枉的。朕当年救你,一是念及师生之情,二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为你家平反。
讽刺!
他什么都知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是皇上惯用的手段。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还想多活几年。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时机未到。萧彻叹息,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左相一党与北狄勾结,陷害忠良。如今左相已除,宸妃落网,是时候还阮家清白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圣旨:这是为你家平反的诏书,明日就会昭告天下。
阮倾要真是没脑子,可能看到诏书就被哄好了,强忍着恶心。她伏地痛哭,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哽咽:谢陛下隆恩……
心里想的却是:谢你个大头鬼!要不是你丫早就知道真相却拖了十年,我爹娘坟头的草都能长三米高了!现在演什么青天大老爷
萧彻见她感动得痛哭流涕,自以为拿捏住了,语气更加温和,亲手扶起她:不必谢朕。这是你应得的。
他看着她泪眼朦胧的脸,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和笑意,问道:如今大仇得报,你有什么心愿朕皆可允你。
阮倾瞄了一眼,见他带了一丝笑意,小心翼翼地、仿佛鼓足了毕生勇气般开口,奴婢只有一个心愿:求陛下赐奴婢出宫。阮倾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继续让泪水瞬间盈满眼眶,演技堪称影后级别。
萧彻神情有些裂开,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完全没料到这个答案,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你要离开
他以为她会留下,以为她至少会要点别的荣华富贵,甚至……他从未想过她会选择离开。
是。
阮倾没有丝毫犹豫,心里的小人已经在疯狂点头:没错没错!傻子才留下继续给你当牛做马、挡刀试毒呢!
萧彻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虚伪或者以退为进,但他只看到了一片看似恭顺的坚定。他沉默了,气压低得吓人。良久,他才像是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缓缓点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朕……答应你。
十日后,北狄大败的消息传来,宸妃被废,软禁冷宫。阮家冤案平反,追封阮正纲为忠勇公。一套流程走得飞快,仿佛有人急着要完成某种交易。
萧彻履行诺言,赐给出宫令牌和足够她挥霍三辈子的金银。阮倾看着那箱金银,内心呵呵:封口费+辛苦费+精神损失费是吧钱我收了,江湖再也不见!
离宫那日,天空很应景地飘着细雪。阮倾背着塞了银票和几件旧衣的简单行囊,脚步轻快地走出宫门。回首望去,朱红宫墙依旧巍峨,却再也困不住她这只即将飞向自由天空的鸟儿!
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骑快马追来,萧彻甚至来不及等宫人撑伞,直接翻身下马,雪花落满他明黄的肩头。他几步走到她面前,呼吸间带着白气,眼神复杂得能拧出水来。
阿阮,
他第一次这样亲昵地唤她,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的急切和一丝……挽留若朕说,舍不得你走呢
阮倾恰到好处地怔住,脸上适时地浮现一抹惊讶、慌乱,以及恰到好处的感动(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啊,试毒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舍不得)。
她缓缓跪下行礼,姿态卑微,语气却坚定得能凿穿石头:陛下,
她声音轻柔却清晰,深宫十年,奴婢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今夙愿已了,只求陛下恩准,让奴婢做回阮清婉,寻一处僻静角落,平凡度日。
萧彻眼中闪过明显的痛色和挫败,他大概从未在女人身上体会过这种彻底的拒绝。最终,他伸手扶起她,从怀中取出一枚触手温润的龙凤玉佩,不由分说地塞入她手中,语气带着最后一丝帝王的固执:若有一天……你想回来了,凭此玉佩,宫门永远为你敞开。
阮倾握紧玉佩,触感冰凉。她最后行了一礼,恭敬且疏离:谢陛下。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步入了纷飞的雪幕之中,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想当场跑起来。
身后,那位九五之尊或许真的红了眼眶,轻声道:保重,阿阮。
但阮倾才不在乎呢。宫门缓缓关闭的声音像是为她过去十年画上的休止符。她深吸一口宫外自由冰冷的空气,感觉每个毛孔都在欢呼。
哈哈!自由啦!傻子才回来!世界那么大,老娘要去看看!赶紧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