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扫房子的日子。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忙碌，拆洗被褥，清扫蛛网，唯独林薇家静悄悄的。
婆婆咳了一夜，天快亮时才睡着。林薇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醒老人和孩子。她看着窗外别人家忙碌的身影，心里酸涩得厉害。
往年这个时侯，陈锋还在家，会帮着她把家具挪开，彻底清扫每一个角落。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说笑，虽然清贫，却也有滋有味。
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
灶房里，那半袋白面和一块猪肉还放在那儿，林薇舍不得吃。那是留着过年包饺子的。王伟给的新棉袄她叠得整整齐齐，收在箱子里——太扎眼了，她不敢穿。
早饭后，林薇正在喂婆婆吃药，院里传来脚步声。她抬头一看，竟是王伟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布袋子。
“你”林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王伟把布袋子放在门槛上：“城里捎回来的药，治咳嗽管用。”
林薇愣住了：“这这怎么好意思”
“试试吧。”王伟说完，转身就走，像是怕她拒绝似的。
林薇追出去，人已经走远了。她提着布袋子回屋，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包中药，还有一小瓶枇杷膏。
婆婆看着那些药，叹了口气：“小薇啊，王伟这孩子心思重啊。”
林薇低着头，没说话。心里却像开了锅的水，翻滚个不停。
下午，林薇正在院里洗衣服，看见几个妇人结伴从门口经过，像是要去赶集。她们看见林薇，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眼神里带着讥诮。
林薇假装没看见，埋头搓洗衣服。冷水刺骨，她的手冻得通红。
其中一个妇人突然高声说：“有些人啊，就是命好。男人前脚走，后脚就有人送吃送穿”
另一个接话：“可不是嘛，新棉袄都穿上了，啧啧”
林薇的手一顿，肥皂掉进盆里。她们怎么知道棉袄的事？准是张婶说漏了嘴。
她的脸烧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王伟正好推着自行车从杂货铺出来，听见了那些话。他停下车，冷冷地看向那几个妇人。
妇人们立刻噤了声，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王伟推车走到林薇家门口：“别往心里去。”
林薇低着头，声音有些发抖：“她们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收了你的东西”
“我愿意给。”王伟的声音低沉，“你值得。”
林薇猛地抬头，对上他深沉的目光。那目光太烫人，她慌忙移开视线。
“药谢谢了。”她小声说，“多少钱？我给你。”
王伟摇摇头：“不值几个钱。”说完，推车走了。
林薇站在原地，心里乱成一团麻。
晚上，她试着给婆婆熬了王伟拿来的药。药很苦，但婆婆喝下去后，咳嗽居然真的轻了些。
“这药管用。”婆婆喘匀了气，说，“小薇啊，明天你去谢谢王伟，顺便问问多少钱。”
林薇点点头，心里却发愁。拿什么谢人家？拿什么还钱？
第二天，林薇蒸了几个白面馒头，用布包好，又数出最后一块钱，往杂货铺去。
路上遇见村长媳妇，对方拉住她：“小薇啊，正要找你呢。开春果园的活定下来了，一天五毛，管午饭，你去不去？”
林薇连忙点头：“去！谢谢婶子！”
村长媳妇拍拍她的手：“那就说定了。对了，年货还缺啥不？俺家腌了点酸菜，给你拿些？”
林薇忙摇头：“不用了婶子，已经够麻烦您了。”
到了杂货铺，王伟正在整理货架。见林薇来，他点点头。
“药很管用，婆婆咳嗽好多了。”林薇把馒头和钱放在柜台上，“这个谢谢你。钱不多，你先收着，剩下的我以后慢慢还。”
王伟看看馒头，又看看那一块钱，没动。
“拿着吧。”林薇坚持道，“不然我心里不安。”
王伟沉默了一会儿，收下了馒头，把钱推回去：“药是朋友给的，没花钱。”
林薇还要说什么，却见王伟已经转身去招呼其他顾客了。
她只好收起钱，心里更不是滋味。
腊月二十八，年味越来越浓了。村里响起零星的鞭炮声，空气中飘着炸丸子的香味。
林薇家却冷锅冷灶。婆婆的病虽然好了些，但还是下不了炕。孩子似乎也感应到家里的气氛，哭闹个不停。
林薇抱着孩子在屋里踱步，心里焦急万分。年货还没备齐，油没了，盐也快见底了。最重要的是，婆婆的药吃完了，得赶紧去抓。
她数了数炕席底下的钱，只剩下两块多。抓药都不够，更别说办年货了。
犹豫再三，她又一次拿出了王伟给的那五块钱。这次，她抽出了两块。
“娘，我去趟刘叔那。”她对婆婆说。
婆婆拉住她的手：“小薇啊，别再花钱了俺这病就这样了”
“大过年的，得图个吉利。”林薇强笑道，“您好好躺着，我很快回来。”
路上，遇见王伟正在杂货铺门口卸货。看见林薇，他点点头。
林薇慌忙低下头，快步走过。她怕王伟又问起钱的事。
抓了药从刘叔家出来，林薇遇见了最不想遇见的人——陈锋的堂嫂。
对方看见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哟，小薇啊，办年货呢？听说最近手头宽裕了？”
林薇不想搭理她，点点头就要走。
堂嫂却拦住她：“别急着走啊。听说王伟从城里回来了？还给你带了件新棉袄？啧啧，真是贴心啊”
林薇的脸一下子白了：“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已心里清楚。”堂嫂冷笑道，“陈锋才走多久啊，你就耐不住了？真是给我们老陈家丢人！”
林薇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堂嫂提高声音，“全村人都看见了！王伟深更半夜从你家出来，还给你送吃送穿！你敢说没有？”
周围渐渐围上来几个看热闹的人，对着林薇指指点点。
林薇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我是清白的！”
“清白？”堂嫂嗤笑一声，“清白会收男人的东西？会深更半夜和男人独处？”
林薇咬紧嘴唇，说不出话来。那些事，她确实让了，虽然问心无愧，却百口莫辩。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林薇抬头，看见王伟不知什么时侯来了，正站在人群外，脸色阴沉。
堂嫂看见王伟，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但还是嘴硬：“王伟啊，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单身汉，老往人家媳妇家跑，像什么话”
王伟冷冷地看着她：“林薇家的药是我送的，棉袄也是我给的。有什么问题吗？”
堂嫂被他的气势吓住了，支吾道：“这这影响不好”
“有什么不好？”王伟声音更冷，“邻里之间互相帮衬，有什么不好？倒是你，整天搬弄是非，安的什么心？”
堂嫂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王伟不再理她，转向林薇：“回去吧，药我帮你拿。”
林薇低着头，跟在王伟身后，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离开。
走到没人的地方，林薇停下脚步，声音哽咽：“对不起，又连累你了”
王伟摇摇头：“不关你的事。”
他把药递给林薇：“快回去吧，老太太等着呢。”
林薇接过药，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王伟看着她，眼神深沉：“我不在乎。”
说完，他转身走了。留下林薇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家，婆婆看见她红着眼圈，忙问：“怎么了？”
林薇摇摇头：“没事，风大迷了眼睛。”
她不敢告诉婆婆实情，怕老人着急。
晚上，林薇翻来覆去睡不着。堂嫂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虽然问心无愧，可人言可畏啊。
她想起王伟那双深沉的眼睛，那句“我不在乎”，心里更乱了。
这时，院里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地上了。
林薇心里一紧，披衣下炕，小心地推开房门。
院子里，月光照在雪地上，明晃晃的。门槛边放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米、面、油，还有一块肉。
林薇愣住了。她四下张望，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翻过院墙，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是王伟。
林薇提着布袋子回屋，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她打开袋子，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小纸包，包着几块水果糖。
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捧着那些糖，哭得不能自已。
婆婆被惊醒，看见那些东西，叹了口气：“这孩子心思太细了”
林薇哭得更凶了。这份情，她怎么还得起啊。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了。村里鞭炮声不断，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夜饭。
林薇用王伟送的东西，包了饺子，炒了两个菜，总算有了些年味。
吃饭时，婆婆突然说：“小薇啊，晚上给王伟送碗饺子去吧。人家帮了咱这么多，得谢谢人家。”
林薇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晚上，村里鞭炮声更响了。林薇盛了一大碗饺子，用布包好，往杂货铺去。
铺门关着，但里面亮着灯。林薇敲敲门，王伟很快来开了门。
看见林薇，他愣了一下。
“给你送碗饺子。”林薇把碗递过去，“年夜饭”
王伟接过碗，手指不经意间碰到林薇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分开。
“谢谢。”王伟的声音有些沙哑。
“该我谢你才对。”林薇低下头，“那些东西谢谢你”
王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远处传来鞭炮声，天空中偶尔有烟花绽放。两人站在门口，一时无言。
最后，林薇小声说：“我我先回去了。”
王伟点点头：“路上小心。”
林薇转身离开。走到拐角处，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王伟还站在门口，手里端着那碗饺子，目送着她。
月光照在雪地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慌忙转过头，快步往家走。
这个年关，似乎格外难熬。但有了那碗饺子，好像又多了些许暖意。
夜深了，鞭炮声渐渐稀疏。林薇躺在炕上，听着婆婆和孩子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睡。
窗外，月光如水。杂货铺的方向，一盏孤灯还亮着，像是守夜人的眼睛。
这个冬天，还很长。但春天，总会来的吧。林薇想着，渐渐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