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寒意如水银般无孔不入。
萧澈离去后,苏卿晚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她知道,那句“祸害遗千年”的狠话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这具破败的身体才是眼下最大的敌人。
她忍着剧痛,摸索着将自己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外衫撕成数条布带。然后,她找到一截相对平整的木板,小心翼翼地垫在自己左侧胸口下方,再用布带一圈圈缠绕,将断裂的肋骨固定住。动作专业而果决,仿佛正在进行一台精密的外科手术。
固定好肋骨后,呼吸果然顺畅了些许。她靠在墙上,闭目调息,将前世所学的呼吸吐纳法与这具身体的本能相结合,最大限度地减少耗氧,保存体力。
时间在黑暗中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柴房的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个提着食盒的老妇人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她将食盒放在地上,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里的苏卿晚,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要离去。
“张妈妈。”苏卿晚沙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老妇人的身子一僵,停住了脚步。她是王府的老人,看着原主长大的,也是府中少数几个还愿意称呼她一声“王妃”的人。
“王妃……您还活着……”张妈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死不了。”苏卿晚淡淡道,“劳烦张妈妈,帮我打一盆清水,再找些干净的布条来。我额上的伤口需要处理。”
张妈妈面露难色:“王妃,王爷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这里,老奴……老奴也是偷偷给您送些吃的……”
“他没说不许我自救。”苏卿晚的语气不容置喙,“你只需将东西放在门口,我自己来拿。若是被人发现,就说是我威逼你的。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她的话语里透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张妈妈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低声道:“王妃您等着,老奴这就去。”
很快,一盆清水和一包干净的棉布被放在了门口。
苏卿晚拖着伤体,艰难地爬过去,将东西取了进来。她用清水仔细清洗了额头和身上几处较深的伤口,然后用棉布包扎好。冰冷的清水刺激着神经,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她打开食盒,里面只有一个冰冷干硬的馒头和一碗已经结了薄冰的米粥。
她没有嫌弃,一口一口,缓慢而坚定地将所有食物都咽了下去。她需要能量,需要活下去,才有资格谈复仇。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柴房时,苏卿晚已经恢复了些许精神。她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萧澈给了她三天时间,但苏涟儿和她背后的人,绝不会让她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三天。
她必须主动出击。
当张妈妈再次来送饭时,苏卿晚叫住了她。
“张妈妈,你替我给王爷传个话。”
“王妃,这……”
“就说,我想到了一个法子,可以暂时压制侧妃娘娘体内的‘奇毒’,为御医们寻找解药争取时间。”苏卿晚的眼神平静而深邃,“王爷若想救侧妃,就亲自来见我。”
张妈妈被她话里的内容惊得目瞪口呆,但看着苏卿晚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她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消息很快传到了萧澈的耳中。
彼时,他正在书房听取暗卫关于“毒药”来源的汇报,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苏涟儿的院子里,除了苏卿晚送去的那碗燕窝,再也找不到任何可疑之物。而那碗燕窝,早已被苏涟儿“喝”下,死无对证。
听到下人的通报,萧澈的第一反应是荒谬。
那个不学无术、愚蠢恶毒的女人,竟然说有办法压制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的奇毒?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王爷,不可信啊!这定是那毒妇的诡计!”一旁的管家福伯连忙劝道,“她怕是想借机对王爷您不利!”
萧澈何尝不知。可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却浮现出昨夜苏卿晚那双清亮得可怕的眼睛,以及她那句“我要求王爷,给我一封休书”的决绝话语。
一个连死都不怕,一心只想离开他的人,还会用这种拙劣的伎俩来害他吗?
更重要的是,苏涟儿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虽然是假中毒,但为了演得逼真,她听从了母亲柳氏的计策,服下了一种会让人持续低热、四肢无力的药物。时间拖得越久,对她身体的损伤就越大。御医们开的方子毫无作用,正让他心烦意乱。
“去看看也无妨。”萧澈最终冷冷地做出决定,“本王倒要看看,她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柴房的门再次被打开。
这一次,萧澈没有带苏涟儿,只带了管家福伯和两名侍卫。
他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盘腿坐在草堆上的苏卿晚。一夜过去,她似乎更加憔悴了,但那双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
“你说,你有办法压制涟儿的毒?”萧澈开门见山,语气中满是怀疑和不耐。
苏卿晚缓缓睁开眼,抬头看向他,答非所问:“王爷,我们昨夜的赌约,可还作数?”
“本王一言九鼎。”
“口说无凭。”苏卿晚的唇边泛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我信不过王爷,更信不过王爷对苏涟儿的偏爱。我若赢了,王爷随便找个理由抵赖,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奈你何?”
萧澈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待如何?”
“立字为据。”苏卿晚一字一顿地说道,“白纸黑字,写明赌约内容。三日之内,我若不能自证清白,找出真凶,便任由王爷处置。若我做到了,王爷即刻写下休书,盖上您的私印,并昭告天下,从此你我二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立下字据,你我各执一份,谁也无法反悔。”
此言一出,连一向沉稳的福伯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古以来,只有夫休妻,哪有妻子逼着丈夫立下字据求休的?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这是在公然挑衅靖王府的威严,是在狠狠地打萧澈的脸!
“苏卿晚,你放肆!”萧澈的怒火终于被彻底点燃,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将整个柴房冻结。
然而,苏卿晚却毫无惧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坦荡得近乎残忍。
“王爷不敢吗?”她轻声问道,“还是说,王爷心里有鬼,怕我真的能找出真相,所以不敢应下这个赌约?”
激将法。
虽然拙劣,但对萧澈这种天之骄子来说,却最为有效。
萧澈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从这女人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东西——那不是爱慕,不是怨恨,而是一种纯粹的、冷静的、将他视为达成目的的工具的审视。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了莫大的羞辱和愤怒。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福伯,取笔墨来!本王今日就成全你!”
福伯还想再劝,却被萧澈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命人取来了纸笔。
萧澈接过笔,龙飞凤舞地写下字据,内容与苏卿晚所说分毫不差。写完,他从腰间解下私印,重重地盖了上去,然后将其中一份扔到苏卿晚面前。
“现在,你可以说了。”他冷声道,“你的办法是什么?”
苏卿晚珍而重之地将那份字据叠好,贴身藏起,这才缓缓开口:“我的法子,需要一些东西,和几个条件。”
“说。”
“第一,我要搬出柴房,住进王府最偏僻的静心苑,方便我‘施法’。在我证明清白之前,王爷不得踏入静心苑半步,但必须派人守在院外,确保无人打扰,也无人能加害于我。”
“第二,我要一个绝对听我命令行事的人。府里的下人,我信不过。王爷身边这位福伯,看着还算公正,就由他来配合我。”
“第三,我需要一些东西,请福伯立刻为我备齐。”
萧澈冷哼一声:“你倒是会得寸进尺。”
苏卿晚毫不理会他的嘲讽,径直对一旁早已听得呆若木鸡的福伯说道:“福伯,请拿笔记下。我要新鲜的鸡蛋十枚,要刚生下来还带着温度的。上好的蜂蜜一罐。银针一套,长短粗细都要。活公鸡一只,要鸡冠鲜红,啼鸣响亮的。还有,朱砂、糯米、无根水……”
她一口气说出了十几种东西,有些是药材,有些却风马牛不相及,听得萧澈和福伯眉头越皱越紧。这些东西,不像是治病的,倒像是……乡野神婆用来跳大神的玩意儿。
“苏卿晚,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萧澈终于忍不住喝问。
“王爷不是说,侧妃娘娘中的是南疆奇毒吗?”苏卿晚的脸上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对付这种邪门的东西,自然要用些非常的手段。王爷若是不信,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只不过,侧妃娘娘那娇弱的身子,不知还能撑几日。”
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萧澈的软肋。
他可以不在乎苏卿晚的死活,却不能不在乎苏涟儿的安危。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愿意一试。
“福伯,照她说的去办!”萧澈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疑虑,冷冷地命令道,“苏卿晚,本王就再信你一次。三天之后,你若是拿不出结果,休怪本王心狠手辣!”
说罢,他拂袖而去,背影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福伯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伤,却冷静得可怕的王妃,心中百感交集。他躬身行了一礼,沉声道:“王妃娘娘,请随老奴来吧。”
苏卿晚在张妈妈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间囚禁了她三天三夜的柴房。
冬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有些刺眼,却带着久违的暖意。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破旧的木门,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