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我以纸偶问长生 > 第9章
夜风穿过义庄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桑浅坐在灯下,指尖仍沾着井底淤泥的腥气。
那卷从纸匣中取出的微型密文摊在案上,细如发丝的墨迹在昏黄油灯光里微微颤动,像一条即将苏醒的蛇。
她已反复看过七遍,每一个字都刻进了骨髓——“吾试以纸承魂,七日不散。”
她的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母亲……真的做到了?
不是扎一个陪葬的纸人,而是让魂魄在纸上停留七日?
这不是术,是逆天而行!
可若真是如此,为何世人只道她是邪修?
为何族谱记她“病卒于归途”?
她抬眼望向窗外东南方向,那里是村外老井所在。
连续七夜,巡夜纸仆传回的震动从未间断,节奏与残稿边缘那行几乎褪尽的小字完全吻合——三短,两长,一停。
这并非偶然,是召唤,是遗言,是死前最后一道执念留下的回响。
她站起身,披上粗布斗篷,对角落轻声道:“小豆子。”
阴影里窜出一个小身影,满脸污垢却眼神机灵,“姑,我准备好了。”
“带锄头,走老路,别惊动任何人。”
“晓得!”
月隐云后,两人借着林影潜行至老井。
井口早已荒废多年,藤蔓缠绕,石沿裂开蛛网纹路。
桑浅蹲下身,伸手探入井壁缝隙——指尖触到一处异样凹陷。
她心中一紧,低声吩咐:“挖。”
小豆子挥动短锄,泥土簌簌落下。
半柱香后,铁器磕上硬物,发出闷响。
他们合力拖出一只巴掌大的纸匣,外裹三层油纸,封口用的是艾草灰浆——正是母亲惯用的防潮手法!
桑浅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小心翼翼剥开外层,取出内里的微型纸卷。
纸极薄,以极细竹签撑开,通体呈淡褐,竟用的是失传已久的“反折骨技法”——这种技法能让纸张层层折叠却不损结构,展开后可达原长五倍以上。
她以温水轻润边缘,缓缓舒展。
蝇头小字浮现:
“吾试以纸承魂,七日不散。然司天监察气机异动,已遣使来拘。若汝见此,切记:勿信净秽,勿归祖坟,寻‘无命之人’,问‘非道之路’。”
字迹熟悉得让她心口发痛。
那是母亲最后的警告,也是唯一的指引。
她闭了闭眼,脑中翻涌不止。
“无命之人”是谁?
不受天道册录?
还是被命运抛弃者?
又或是……从未被赋予命格的存在?
次日黄昏,她将新扎的一具纸婢悄悄送入祠堂地窖——那是桑家族规所载“罪者囚所”,也是母亲最后一次现身之地。
她用血线牵引,在纸婢脊柱嵌入母亲生辰八字,又将纸匣碎片磨成粉,混入胸腔纸浆,令其“循源归迹”。
夜深人静,桑元礼果然来了。
他独自提灯,脚步谨慎,四顾无人后,从地窖暗格取出一叠泛黄文书。
桑浅早有准备,一只素白纸雀悄然伏于梁上,双目铜丝微转,借着月光将文字投影在对面墙皮——
《桑氏禁录》残页:
“嘉和七年,桑氏妇私制‘替身偶’三具,疑涉夺舍逆术,押送司天监候审,途中暴毙,尸焚。”
附图骨架结构赫然在目——活轴十二枢。
桑浅瞳孔骤缩。
那是她近日正在改良的核心机关!
所谓“替身偶”,根本不是什么夺舍邪术,而是试图将濒死者意识暂寄纸偶之中,延续神志的“续魂实验”!
母亲不是疯妇,不是叛族者,她是走在所有人前面的殉道者!
而桑元礼……他知道真相。
她指甲掐进掌心,冷意从脊背直冲头顶。
第三夜,她亲自潜入地窖。
纸婢在暗格前突然跪地,手指疯狂抠抓青砖缝,仿佛被某种力量钉住。
桑浅撬开砖石,泥土之下,埋着一枚焦黑纸人头颅。
虽经火灼,面目模糊,但双眼竟完好无损。
更诡异的是,瞳孔处各有一点朱砂,勾画出两个极小的“回”字——那是“返魂印”的起笔式,传说中能锁住最后一缕执念的秘法。
她屏住呼吸,缓缓伸手。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纸颅的刹那,四周空气仿佛凝固。
风停,烛灭,连墙角老鼠的窸窣也尽数消失。
她终于碰到了它。
冰冷,脆弱,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热残息。
下一瞬——
脑中轰然炸开!
一道残像闪电般划过意识深处:一辆黑袍马车疾驰在雨夜山道,车帘掀开一角,母亲被两名戴青铜面具的人押着,忽然回头,望向远处山坡上的小小身影。
她的嘴唇微动。
没有声音,没有气息,只有那一瞬的口型。
桑浅浑身剧震,僵立原地,眼中映着幽暗烛火,像是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夜风穿林,如刀割过枯草。
桑浅站在荒径尽头,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杆不肯弯折的竹。
她指尖还残留着那枚焦黑纸人头颅的触感——冰冷、脆弱,却又像烧红的铁,烙进她的神魂深处。
方才那一瞬的残像仍在脑中翻涌:母亲被押上黑袍马车,雨幕倾泻,山路泥泞,而她小小地蹲在山坡树后,手里攥着半只未扎完的纸雀……那一眼,不是告别,是警告。
“走!别让他们……把你做成‘第一个成功的’。”
口型读技——幼时母亲教她辨盲人言语的小把戏,如今成了撕开二十年谎言的利刃。
她终于明白了。
不是她天生无法引气入体,不是她命格低贱、沾秽遭弃。
她是被选中的。
从出生那一刻起,她的血脉、她的匠心、她对纸与形的极致感知,就已被某些人盯上。
母亲的“暴毙”,族老的隐匿,祠堂地窖里的禁录残页……一切都在掩盖一个事实:她在被培育,像一株只为此世禁忌而生的花。
而“替身偶”的真正目的,从来不是夺舍,也不是续魂那么简单。
那是换容器。
用纸偶承载活人神魂,跳脱肉身桎梏——若成功,便是长生之门开启的第一道缝隙。
而她,是唯一能完美承接这种转移的躯壳。
母亲失败了,所以被灭口;但她活着,且技艺日深,已悄然触碰到那条禁忌之路的核心。
冷意从脚底窜上心头,可她的眼却越来越亮。
原来我不是废物……我是他们等了二十年的祭品,也是……破局之人。
她缓缓闭眼,心念一动。
四面八方,微不可察的窸窣声自夜色中传来——藏于村角屋檐下的纸仆、伏在坟头石兽背上的纸雀、甚至漂浮在井口上方的一缕薄纸灰烬,皆如归巢之鸟,悄然聚拢至她身后。
十二具纸仆列成半圆,动作整齐如呼吸同步,双目暗火微闪,静候指令。
桑浅睁开眼,目光如刀。
她抬手,指尖划破掌心,鲜血滴落于每具纸仆额心,在空中勾连出一道无形血契。
这不是控制,是托付。
“若我三日不归,烧尽所有残稿,唯留井底纸匣。”
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入地。
纸仆们齐齐低头,纸臂抚胸,似臣子跪拜君王。
她转身,撕下裙角一方素布,指尖翻飞,折、压、剪、塑——不过十息,一只极小的纸鹤已成型。
羽翼微振,竟有灵性流转。
她将它放入小豆子颤抖的掌心。
“明天起,你替我看门。”
小豆子咬着唇,用力点头,眼里泛着泪光:“姑,你会回来吗?”
她没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然后迈步而出。
身影渐行渐远,融入黑夜。
义庄灯火在她身后一点点熄灭,如同退潮般沉入黑暗。
而在数十里外的官道上,一辆无旗无徽的黑车正缓缓驶来。
车帘未掀,却有一股死寂蔓延四周,连虫鸣都避之不及。
车内,容衍盘膝而坐,手中龟甲裂纹纵横,中央一道新痕正缓缓延伸,逆着其余命线走势,如蛇游走。
他指尖轻抚那道逆命之痕,眸光幽深如渊。
片刻,他启唇,声音冷如霜雪:
“你终于……开始逃了。”
风忽然止息。
远处山林深处,一点微弱的火光,悄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