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是被窗外的鸟鸣惊醒的。
他揉着眼睛坐起身,阁楼的窗纱被风掀起一角,晨光透过雾气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是他来雾岛后,第一次看见这么清亮的晨雾。往常浓得化不开的灰色雾气,今天竟成了半透明的白,像被揉松的棉花,轻轻贴在老街区的屋顶和树梢上,连空气里的海腥味都淡了些,只余下草木的清香。
“雾软了。”林野脑子里突然蹦出阿雾昨天说的话,他猛地翻身下床,抓过外套和旧邮包就往楼下冲,连早饭都忘了买。
骑上旧自行车时,链条都比往常顺滑些,没了“咔嗒咔嗒”的抱怨声。林野沿着环岛公路往雾巷骑,沿途能看见早起的老人坐在门口择菜,小孩追着蝴蝶跑过青石板路,连便利店的老板娘都笑着跟他打招呼——雾软的时候,好像整个雾岛都卸下了紧绷的弦,变得温和起来。
到雾巷入口时,林野远远就看见灯塔的橘色灯光还亮着,阿雾正站在灯塔下,手里捧着一沓牛皮纸信封,晨光落在她的蓝布裙上,像是镀了层浅金。
“你来得正好。”阿雾看见他,眼睛亮了亮,举起手里的信封,“这些是昨天整理出来的‘待寄信’,雾软的时候,它们能走得更远。”
林野停下车走过去,才发现信封上都没写地址,只在角落画着小小的标记——有的是一朵蒲公英,有的是半片枫叶,还有的是一颗星星。“这些标记是……”
“是寄信人的念想。”阿雾拿起画着蒲公英的信封,指尖轻轻拂过图案,“比如这封,是去年住在东巷的张奶奶写的,她想给年轻时的老伴寄信,说当年没跟他一起去看蒲公英田,是这辈子的遗憾。雾软的时候,蒲公英的念想能跟着雾飘到他去过的地方。”
林野接过信封,指尖能摸到信纸的厚度,好像能感受到里面藏着的、沉甸甸的思念。他抬头看向阿雾:“那我们该怎么送?”
阿雾没说话,只是牵着他的手腕,往雾巷深处走。今天的雾果然软得很,触在皮肤上像温热的水汽,连视野都开阔了不少——以往看不清的巷两侧老房子,此刻能隐约看见窗台上摆着的盆栽,甚至能听见屋里传来的收音机声。
走到雾巷中段,阿雾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片更淡的雾气说:“就在这里。雾软时,这里会有‘雾门’,把信放在雾里,它们会自己找到方向。”
林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片雾气果然和别处不同,像是被无形的手拢成了一个半圆,边缘泛着淡淡的白光,像一扇透明的门。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伸手拿起那封画着蒲公英的信,轻轻放进雾里。
信刚触到雾气,就像被什么东西托住了似的,没有落地,反而慢慢往上飘,顺着雾气的流动,一点点往巷深处飘去。信封上的蒲公英图案,在雾里竟隐约亮了起来,像真的蒲公英种子,乘着风往远处飞。
“真的……飘走了。”林野瞪大了眼睛,语气里满是惊讶。
阿雾笑了笑,又拿起一封画着枫叶的信递给她:“这封是西巷的李叔写的,他想寄给去世的女儿,说那年秋天没陪她去捡枫叶,一直很后悔。你试试,把信放进雾里的时候,想着他的遗憾,雾会听得见。”
林野接过信,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李叔坐在巷口,手里攥着女儿照片的模样——那是昨天整理信时,阿雾跟他说的。他睁开眼,轻轻把信放进雾里,果然,信像刚才那封一样,慢慢飘了起来,枫叶图案在雾里泛着淡淡的红光,顺着雾气往西边飘去。
两人就这么站在雾巷里,一封接一封地把信放进雾里。每封信飘走时,图案都会亮起不同的光,蒲公英的白、枫叶的红、星星的黄……在半透明的雾里,像一串流动的灯,温柔又明亮。
“这封是父亲写的。”阿雾突然拿起一封没有图案,只画着灯塔的信,声音轻了些,“是2005年写的,那年我生病,他想寄给母亲,说很想她,很怕自己撑不下去,没人照顾我。”
林野看着她手里的信,心里酸酸的。他伸手,轻轻握住阿雾的手腕:“我们一起送。”
阿雾点了点头,两人一起把信放进雾里。这封信飘得很慢,灯塔图案亮得格外久,橘黄色的光像小太阳似的,在雾里飘了很久,才慢慢往北角的方向飘去——那是北角灯塔遗址的方向。
“母亲会收到吗?”阿雾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会的。”林野看着信飘走的方向,很肯定地说,“雾能留住思念,也能传递思念。母亲在另一个地方,一定能看见这封信,能知道你们一直想着她。”
阿雾没说话,只是轻轻靠在林野的肩膀上。晨光透过雾气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落在空荡荡的信封堆上,落在远处依旧亮着的灯塔上。雾巷里很安静,只有雾气流动的轻响,和偶尔传来的鸟鸣,却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等最后一封信飘走时,雾已经开始慢慢变浓了,半透明的白又渐渐变成了浅灰。阿雾抬起头,看着林野,眼里带着浅淡的笑意:“明天雾可能又会变浓,但没关系,我们可以等下一次雾软的时候,再送剩下的信。”
林野点点头,伸手帮她拂去肩上的雾气:“嗯,我们一起等。”
两人并肩往灯塔走,旧自行车就停在路边,链条偶尔发出一声轻响,像是在附和。林野看着身边的阿雾,看着远处的雾气,突然觉得,雾岛的雾从来都不是用来“藏”东西的——它是用来“记”的,记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寄出去的信,没完成的思念。而他和阿雾,就是雾岛的“记信人”,守着这些思念,等着每一次雾软时,让它们找到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