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巫血苍穹 > 第2章
黑牙村依着山势错落而建,村西头最靠近黑齿山麓的一间简陋石屋,却比别家更显孤寂。它像是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微微脱离了村落的怀抱,独自面对着茫茫林海。屋前的空地打扫得干净,却少有村民路过,即便有,也多是加快脚步,目光避免与那石屋有任何接触。这里,便是云宸的家。
村里的孩子大多成群结队,爬树下河,嬉闹喧哗。而云宸,更像是一匹离群索居的幼狼。他的身影总是独来独往,不是在村后那片黑石崖上对着云雾缭绕的山脉发呆,便是在青石溪下游人迹罕至的河段,沉默地打磨着一柄自制的粗糙石斧。他的眼神不像同龄孩子那般跳脱懵懂,总是带着一种过早成熟的沉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周遭的审视。那不是敌意,更像是一种习惯了保持距离的本能。
这种孤僻,并非天生。一切都源于他那对在村中堪称“异类”的父母,以及他们扑朔迷离的结局。
云宸的父亲名叫云朔,母亲叫青婼。在村中老人的记忆里,云朔并非黑牙村土生土长的人,约莫是十五年前的一个雨夜,他如同山鬼般突然出现在村外,浑身是伤,昏迷不醒,身边只带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便是云宸。是心善的老村长石叔收留了他。云朔伤愈后,沉默寡言,却有一身惊人的好本事,狩猎、辨识草药、勘察地形,远超村中最好的猎手。他很快就凭借自己的能力在村西头立起了屋子,安顿下来。
而青婼,更是村里人看不懂的存在。她美得不像山野之人,皮肤白皙,眉眼深邃,带着一种说不清的、仿佛不属于这里的灵秀之气。她是在云朔定居后不久,如同山中精灵般悄然出现的,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只知道她成了云朔的妻子,对云宸极好。她似乎认得山里所有的花草,能唱出调子古老奇异的歌谣,有时会对着山林低语,仿佛在与看不见的存在交流。
这对璧人般的组合,与闭塞的黑牙村格格不入。他们身上笼罩着神秘的光环,既让人敬畏,也让人不安。村民们感激云朔带来的猎物和草药,却也私下里窃窃私语。
“那云朔,瞧他那眼神,狠得像头孤狼,哪像寻常猎户?”
“青婼娘子更怪,从不见她做女红,倒常去那些邪乎的地方采药,那双手,白净得不像干过活……”
“听说她能用几片叶子、几句低语就让发狂的牲口安静下来,这……这怕是巫……”
“嘘!慎言!山神老爷听着呢!”
议论止于“巫”字。在这个紧邻黑齿遗地的村落,“巫”是一个掺杂着古老恐惧和禁忌的词汇。于是,敬畏变成了疏远,感激掺杂着忌惮。大人们告诫孩童少去村西头玩耍,仿佛那里弥漫着无形的瘴气。
云宸的童年,便是在父母的光环与阴影下度过的。他继承了父亲云朔的沉默坚韧和母亲青婼的部分容貌,更早早显露出不凡——力气、速度、愈合能力都远超常人。这非但没让他融入群体,反而加剧了孩子们的恐惧和排斥。“怪力小子”的名号早早扣上,他听得最多的,除了孩童们惊慌的尖叫,便是父母们压低声音的呵斥:“离那云宸远点!他爹娘邪乎,他也……”
真正的巨变,发生在云宸八岁那年。
一个秋日,血色般的晚霞浸染了黑齿山的峰峦。云朔和青婼像往常一样结伴进山,据说是为了寻找一味极为罕见、只在特定月相下才会出现的草药“月影蓇蓉”。石叔曾皱眉劝阻,说那几日山气有异,恐非吉兆。但云朔只是拍了拍腰间的猎刀,青婼则微微一笑,说“山灵会指引我们”,态度温和却坚定。
他们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三天后,村里组织人手进山寻找。最终,人们只在黑齿山深处一片被雷火击中的焦黑林地边缘,找到了云朔断裂的猎刀,以及青婼常戴在发间的一枚、用某种奇异苍白骨头磨制成的小饰物,上面沾着已然发黑的血迹。现场有巨大的、非人非兽的恐怖爪痕,撕裂了古木和岩石,仿佛经历过一场骇人的恶斗。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痕迹。没有尸体,没有更多的遗物。
他们就像被山吞没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石叔带着人面色惨白地退了出来,严令禁止任何人再靠近那片区域。回村后,他召开了村老会议,最终对外只说:云朔夫妇遭遇猛兽,尸骨无存。
但流言岂是能封锁住的?
很快,各种猜测在灶房、在田间、在夜晚的油灯下悄然蔓延。
“哪是猛兽!那爪印我瞧见了,比熊罴大上三倍不止!定是惊动了山里沉睡的老怪!”
“我就说他们不寻常!怕是触怒了山灵,遭了天谴!”
“也许是……是那黑齿国的遗民显灵了?他们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那孩子……云宸怎么办?他会不会也……”
自此,云宸彻底成了“孤狼之子”。父母的失踪,将他最后一点与村落的脆弱联系也斩断了。村民们看他的眼神,同情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加深的恐惧和回避。他似乎成了他父母那种“不祥”的延续,一个活着的、时刻提醒着山中未知恐怖的标志。
石叔履行了承诺,承担起照顾云宸的责任,时常送些食物衣物,但也仅止于此。老人的眼神复杂,有关怀,有怜悯,但更深处,是一种沉重的、无法言说的顾虑。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却从未对云宸提起。
云宸便在这孤寂的石屋中独自长大。他学会了所有照顾自己的技能,打猎、生火、修补房屋。他变得更加沉默,那双眼睛里的沉静,也逐渐染上了狼一般的警惕和孤高。他不再试图融入,只是远远地看着村里的炊烟和欢笑,然后转身,更加长久地凝望着那座吞噬了他父母的黑齿山。
山对他而言,不再是纯粹的恐怖。那里有失去亲人的痛楚,有身世不明的迷雾,也有一种……莫名的、血脉深处的牵引。村民们的窃窃私语,他并非全无耳闻。那些关于“巫”、关于“黑齿国”、关于“不祥”的词汇,像种子一样埋进他心里。
他时常摩挲着母亲留下的那枚苍白骨饰,冰凉剔透。父亲断裂的猎刀被他重新打磨,贴身收藏。
他知道自己不同。
他也知道,答案或许不在这个属于他的村落里。
而在那片沉默的、危险的、埋葬了他过去的大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