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东的手,触碰到了那冰冷的金属外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两段。
一段,属于外界。
那里有洛朗彬彬有礼的最后通牒,有哈里森肆无忌惮的狂笑,有记者们疯狂按下的快门声,有同伴们压抑到极致的呼吸。
另一段,只属于他。
当他的掌心与“龙眼一号”完全贴合的瞬间,外界所有的声音,都如同被潮水淹没般,迅速褪去,化作一片遥远而模糊的嗡鸣。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这台仪器。
预想中,那属于损坏、属于崩溃的痛苦哀嚎,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他在前夜所感知到的,那丝若有若无的,不和谐的杂音。
此刻,它被放大了千百倍!
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他的脑海!
李向东闭上了眼睛。
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的轮廓缓缓滑落。
他将全部的精神,都化作了一根最敏锐的探针,顶着那剧烈的刺痛,向着声音的源头,一层一层地,深入!
第一层声音。
是“龙眼一号”自己的声音。
它没有哀嚎。
它在哭泣。
那是一种充满了委屈与困惑的,属于精密造物的呜咽。
“我没有病”
“我很好”
“有什么东西在对我尖叫好吵好吵”
这声音断断续续,像一个被噩梦魇住的孩子,在徒劳地挣扎。
李向东的心,猛地一沉。
他强忍着那股感同身受的委屈,将精神力再度凝聚,穿透了这层悲伤的哭泣,继续下潜!
第二层声音。
他捕捉到了!
那个外来的,恶毒的“心跳”!
那不再是前夜那般微弱的杂音,而是一段高频的,充满了清晰恶意的,如同魔鬼低语般的信号流!
“崩溃吧”
“停下来”
“变成一堆无用的废铁”
“让你的主人,和你一起,蒙受最大的羞辱”
这声音冰冷,残忍,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快意。
它就像一条看不见的毒蛇,死死缠绕在“龙眼一号”的心脏上,不断收紧,不断注入着致命的毒液!
就是它!
李向东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锁定了这股恶意的源头。
他没有停下。
他要找到它的根!
他顺着这股恶毒的信号流,开始疯狂地逆向追溯!
穿过层层叠叠的电路板,绕过高速运转的陀螺转子,掠过滚烫的核心处理器
没有。
没有。
都不是!
仪器内部所有核心的,关键的部件,都在那恶毒的尖啸中痛苦地颤抖,但它们本身,是健康的,是完美的!
那股恶意,并非来自仪器内部!
它像一个
寄生虫!
李向东的感知,猛然捕捉到了一丝线索!
那股声音,那股恶毒的“心跳”,是从一个附着在仪器某个角落的,微不足道的,本不该存在的异物上传来的!
这个发现,如同在黑暗的深海中,看到了一缕从海面透下的天光!
它与现场所有人的判断,都背道而驰!
也与罗总工那基于科学逻辑的排查,完全相悖!
李向东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他眼中的迷茫、痛苦、慌乱,被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两道如同实质刀锋般的,骇人的精光!
他的手,没有离开仪器。
而是贴着冰冷的金属外壳,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稳定的姿态,开始移动。
他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在干什么?”
“装模作样,难道他想用手把机器摸好吗?”
哈里森发出一声嗤笑,但不知为何,他笑声里的底气,似乎比刚才弱了几分。
罗沛霖总工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看着李向东那张毫无血色,却又异常专注的脸,眼中充满了困惑。
苏晴更是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她的心,随着李向东那只移动的手,被提到了嗓子眼。
李向东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的触觉,与他的听觉,在这一刻达到了完美的统一。
他的手掌,就是追踪犬的鼻子,就是探测器的雷达。
一寸。
又一寸。
他能清晰地听到,随着他手掌的移动,那个恶毒的心跳声,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就是这里!
近了!
更近了!
李向东的手,最终,停在了仪器底座一个极其隐蔽的,只有硬币大小的散热格栅处。
他的食指,轻轻地点在了那片冰冷的金属网格上。
“轰——!”
那一瞬间,那个恶毒的“心跳”,在他脑海中,被放大了无数倍,化作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鸣!
找到了!
不是故障!
是谋杀!
这个念头,像一道划破永夜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那片被绝望与黑暗笼罩的世界!
他瞬间从那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泥潭中,挣脱了出来!
他的手中,已握住了那把足以逆转乾坤的,破局之剑!
李向东猛地收回了手。
他没有对任何人解释自己的发现。
他只是径直地,转过身。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挺直的脊梁,却像一杆重新淬火的标枪,锋芒毕露!
他穿过那道由同事们组成的人墙,穿过那些或嘲讽,或疑惑,或同情的目光。
走向了站在最前方,那个脸色铁青,独自一人扛下了所有风暴的身影。
走向了郑建国。
全场,都因为他这突兀的动作,和那骤然变得凌厉骇人的气场,而安静了一瞬。
他要做什么?
放弃了吗?
还是说,他准备当众承认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李向东在郑建国的面前,站定。
两人相隔一步。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