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夜,黑得纯粹,能吞掉一切光。
发射基地却是一座灯火通明的不夜孤城,探照灯的光柱在空中织成天罗地网,将巨大的发射塔切割出森冷孤绝的轮廓。
招待所的房间里,空气凝固得能让人窒息。
陈岩的背影在窗前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他正用加密电话低声与北京联络,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
苏晴坐在桌前,一叠辅助系统的检测报告摊在面前,她的目光却没有落在任何一个字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纸张的边角,心已经乱了。
李向东站了起来。
“我出去走走。”
“向东!”
苏晴猛地抬头,攥紧了手里的报告。
“别去。”
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马振华的禁令,让他们成了这座基地里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李向东只是摇了摇头,没多解释,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卫投来视线,钉子一样,又冷又硬。
他没在意,径直走向招待所外那片空旷的沙地。
他没有靠近任何禁区的企图,只是沿着最外围的巡逻路线,一步一步,不快不慢地走着。
夜风很冷,吹得他单薄的衣角胡乱翻飞。
他能察觉到,黑暗中有不止一处冰冷的镜头,正死死锁定着他。
不能跑,不能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现在,就只是一个被权威驳斥得体无完肤,内心苦闷,只能出来吹冷风消愁的年轻技术员。
他的步伐很稳,呼吸平顺,眼神甚至都有些空洞,将一个失意者的形象扮演得天衣无缝。
一圈。
两圈。
他就这么绕着那片被高墙与电网围起来的巨大区域,极有耐心地走着。
燃料贮存库。
整个发射场的心脏,防卫等级最高的禁区之一。
冰冷的混凝土高墙隔绝了内外,如同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沉默巨兽。
当他走到第三圈,经过一个探照灯光芒扫过的死角时,他的脚步,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凝滞。
一截直径超过半米的巨型金属管道,从高墙基座下钻出,在地面上蜿蜒了十几米,又重新潜入地下。
连接贮存库与加注塔的主输送管道。
只有这一小段为了方便检修,暴露在外。
李向东又往前走了十几步,然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转过身,拖着疲惫的步子朝那段管道走去。
他没有直接上手。
而是在离管道一步远的地方,缓缓蹲下,双手抱住膝盖,把头深深埋了进去。
一个被现实彻底击垮的年轻人。
监控室里,一名警卫打了个哈欠,对同伴嘟囔了一句。
“这小子八成是想不通,让马总师给骂傻了。”
“随他去,只要不越过那条线就行。”
另一人应了声,视线从屏幕上挪开了。
没人发现。
在那个被阴影笼罩的角落,李向东的身体,正以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一寸一寸地,靠向那根冰冷的金属管道。
终于,他的后背,轻轻贴了上去。
紧接着,是他的右手手掌。
一个看似随意的、向后撑地的动作,指尖却已死死按在了管道冰凉粗糙的金属表面。
就是现在。
李向东骤然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风声、虫鸣、远处发动机的低吼、甚至他自己的心跳,一切外界的声响尽数褪去。
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掌心与金属接触的那一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