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撼山那声咆哮,就是冲锋号。
整座沙海一号基地,这头在烈火中被重创的钢铁巨兽,拖着满身创口,发出震天的怒吼,一头扎进了新的战场。
李向东没有回医疗帐篷。
苏晴扶着他,他就站在指挥部的门口,沉默地看着眼前这片重新沸腾的工地。
身体很虚弱,每一次呼吸,肺都带着灼烧后的刺痛。
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昂扬。
他“听”见了。
他听见夯实地基的沉闷撞击,那是巨人的心跳。
听见切割钢梁的刺耳尖啸,是最嘹亮的号角。
听见工人们嘶哑的号子,汇成一股股不屈的,滚烫的洪流。
这些声音,嘈杂,混乱,却又被一股无形的意志拧成一股绳,交织成一曲磅礴、悲壮的乐章。
一曲在废墟上奏响的,重建的战歌。
苏晴感到身边的男人身体在发抖,以为他冷,下意识地将他裹得更紧。
她不知道。
李向东不是冷。
是激动。
是独属于工程师的,眼看着一座伟大造物拔地而起时,那种最纯粹的,源自灵魂的战栗。
时间,在与烈火的余烬赛跑。
日子,在汗水和沙尘里飞速流淌。
李向东的身体在苏晴的照料下,一天好过一天。
他多数时候都在休息,强迫自己恢复那几乎被抽干的精神。
但每天,他都会雷打不动地走出帐篷,在工地上巡视一圈。
他成了一个沉默的监工。
工人们看见他,会下意识停下手中的活,挺直了腰杆,用一种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眼神望过来。
然后,不等李向东说话,就咧开嘴傻笑一下,转过头用更大的力气,砸下手中的铁锤。
王撼山给工程组的期限是二十天。
一个疯子才会下达的命令。
可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去执行。
第十天。
新的井架地基浇筑完毕。
第十五天。
高达数十米,由特种合金钢铸造的全新井架,在数台巨型吊车的协同下,再次直插苍穹。
当最后一颗高强度螺栓被拧死,整个工地,爆发出短暂而热烈的欢呼。
王撼山站在井架下,仰头看着那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庞然大物,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扭过头,对着身后的钻井队长刘全有,嘶哑地吼了一句。
“还他娘的愣着干啥!”
“给老子装钻机!”
第十九天。
所有地面设备,安装调试完毕。
新的“定疆井”,在烈火的灰烬中重生,静静地匍匐在大地上,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再次咆哮。
第二十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
“定疆井”前,人山人海。
所有还能站着的人,都聚在了这里。
气氛不再是初次出油时的狂热与期待,而是一种近乎肃穆的,压抑的平静。
他们是即将奔赴最终战场的士兵,在等待最后的检阅。
李向东站在人群最前方。
他身旁,是苏晴,是王撼山,是孙德明。
他的伤好了大半,只是脸色还带着病态的苍白。
他没去看那崭新的井架。
视线落在了脚下。
那片曾被烈火炙烤的沙地,已经彻底变了样。
沙砾在极限高温下熔融,又在寒夜里骤然凝固,形成了一片广阔的,闪烁着黑色晶体光泽的琉璃地面。
坚硬,冰冷,带着一种死亡与重生交织的诡异美感。
李向东缓缓蹲下身。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这片大地独有的伤疤。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去“听”。
这一次。
他听见的,不再是毁灭的噪音,也不是重建的战歌。
而是一曲前所未有的,和谐的交响。
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