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刺入鼻腔。
李向东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被撕裂的黑暗深渊里,艰难地向上攀爬。
他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却又感觉不到。
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零件的机器外壳,沉重,麻木,不属于自己。
耳边,有很轻,很轻的呼吸声。
均匀,平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疲惫。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撬开了那重如山岳的眼皮,一道模糊的光线,刺了进来。
视野,从一片混沌,慢慢聚焦。
一张熟悉的,憔悴的脸,映入眼帘。
苏晴就趴在他的床边,枕着手臂,睡着了。
她脸上还沾着干涸的泪痕和烟灰,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水汽,在帐篷顶透下的光线里,微微颤动。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动静,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晴呆呆地看着他,那双明亮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被一股决堤而出的,汹涌的狂喜,彻底淹没!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说话。
只是猛地伸出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那即将冲出喉咙的哭声,泄露分毫。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滚落,砸在李向东胸前的被子上,晕开一团团深色的水渍。
李向东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要冒火,发出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火”
他只说出了一个字。
苏晴拼命点头,泪水甩得到处都是。
她放下手,用那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无边喜悦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灭了。”
“向东。”
“我们赢了。”
在苏晴的搀扶下,李向东走出了医疗帐篷。
扑面而来的,不再是那足以将人烤熟的滚滚热浪。
而是一股带着戈壁特有沙土气息的,凛冽的,清晨的寒风。
风里,夹杂着柴油机的轰鸣,金属的撞击声,还有人们此起彼伏的,嘶哑的号子声。
李向东抬起头。
天空,是久违的,澄澈的湛蓝色。
那根烧穿了天际,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拖入炼狱的巨大火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远处那个被烧成一堆麻花状的,漆黑的井架残骸。
像一具巨兽的骨骼,沉默地,矗立在天地之间,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惊心动魄的浩劫。
然而,废墟之上,没有哀伤。
只有一股近乎野蛮的,顽强到令人心悸的生命力!
数十台推土机和重型卡车,在烧得结晶化的沙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清理着爆炸后的残骸。
更远处,新的钢梁和设备,正被巨大的履带式吊车,一根根吊起,运往七号井的方向。
数不清的工人,像一片片移动的蚂蚁,在各自的岗位上奔忙。
汗水,浸透了他们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工装。
号子声,嘶吼声,命令声,汇成了一曲嘈杂,却又充满了希望的,重建的交响乐。
这里不是一片坟墓。
这里,是一个刚刚从烈火中爬出,就迫不及待投入到下一场战斗的,新的战场!
临时指挥部里,气氛凝重而高效。
“报告!‘定疆井’井下压力已完全平衡!重晶石泥浆封堵成功!无复燃风险!”
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放下电话,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帐篷里,响起了一阵压抑的,如释重负的吐气声。
“后勤组报告!”
一个满脸油污,眼窝深陷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他翻开手里的记录本,声音嘶哑。
“本次灭火抢险,共计调用压裂车、泵车、运输车等大型设备一百二十七台,其中三十台接近报废,五台彻底损毁。”
“消耗重晶石粉七千吨,各类化学制剂一千二百吨,柴油三百吨”
他每报出一个数字,帐篷里的空气,就沉重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