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帐篷的门帘被一把掀开。
冷风裹着雪沫子倒灌进来,带着一股子绝望的铁锈味儿。
李向东就站在门口。
他一只胳膊上还挂着输液袋,另一只手搭在苏晴肩上,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卸在了这个姑娘单薄的骨架上。
他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极沉。
从医疗帐篷到指挥中心,短短三百米。
此刻,却是一条通往行刑场的路,没有尽头。
路两边,那些几小时前还在狂欢的工程师和战士,现在全成了一尊尊没有灵魂的泥塑。
有人靠着工程车的轮胎,双手插进头发里,死死揪着,一动不动。
有人蹲在雪地里,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肩头,一根烟烧到了烟蒂,烫了手,才猛地一哆嗦。
更多的人,只是仰着头,看着那片被风雪搅成灰色的天,眼神是空的,魂儿都没了。
整个营地,死了。
没有哭,没有喊。
只有一种被判了死刑,等着子弹上膛的,让人窒息的麻木。
李向东的出现,让这一潭死水起了点波澜。
一道道视线,下意识地黏了过来。
那些视线里,没了先前的狂热和崇拜,只剩下同情、怜悯,和一丝他们自己都不信的、可笑的期盼。
他创造过一次神迹。
还能有第二次吗。
没人敢问。
所有人都清楚答案。
李向东没看任何人。
他只是在苏晴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唯一还亮着灯的指挥帐篷。
帐篷里。
空气比外面还要沉,还要冷。
魏国强就那么杵在巨大的川藏天路工程地质图前。
没坐,也没说话,一只手撑着桌子,死死盯着地图上那条蜿蜒的红线。
他的背佝偻着,那根为国家工程撑了一辈子的脊梁,好像终于要被压垮了。
“你”
门口的动静让他迟缓地转过身。
当他看清李向东那张白得吓人的脸时,眼里的焦躁和颓唐瞬间被焦急和心疼冲垮。
“你怎么起来了!”
他几步抢过来,声音里是压不住的火气。
“胡闹!简直是胡闹!你的身体不要了?!”
他想伸手去扶,又怕碰到李向东哪里的伤,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我没事。”
李向东冲他摇了摇头,由着苏晴把自己扶到一张椅子上,缓缓坐下。
他抬起头,看着这位老人。
“现在情况怎么样。”
魏国强脸上的火气,潮水般退去。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只剩一声长长的,被无力感浸透的叹息。
他走回地图前,指着那片代表着天池山系的区域。
“地质监测组的最新报告,山体内部的微应力崩解速度,比预估还要快。”
“最多还有六十个小时。”
“撤离方案启动了,第一批专家和核心资料,半小时后,军用直升机冒着暴风雪来接。”
“我们”
他顿住了,嗓子眼像是被砂纸磨过。
“尽力了。”
帐篷里,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倒数。
“魏总工。”
李向东的声音,敲碎了这片死寂。
“我想再试试。”
魏国强猛地回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试什么?!”
他的音量陡然拔高。
“向东!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他妈也不甘心!这里有一个算一个,谁甘心!”
“但这不是工程事故!这是天灾!是整座山脉在发火!我们拿什么去抗!”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救了下游几百万人!你保住了项目!你是英雄!”
“现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给老子好好活下去!”
“不。”
李向东缓缓摇头。
他那双因为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眼睛,重新燃起了两簇火苗。
“我们扑灭了火,房子却还留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
“这不叫胜利。”
他撑着椅子扶手,挣扎着,重新站了起来,一步步,挪到了那副巨大的地质图前。
苏晴想去扶,被他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他伸出手。
那只还在微微发颤的手,越过了所有人,越过了所有冰冷的仪器,轻轻地,按在了地图上,那片标记着死亡倒计时的山脉轮廓上。
他缓缓闭上了眼。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
他的精神力,无形无质,却又坚韧无比,顺着指尖轰然蔓延!
它穿透了帐篷,穿透了风雪,穿透了厚重的岩层与冻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