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气,钻进鼻腔。
一名护士正给李向东手背的烫伤处上药,动作轻柔,眼神里却透着一股藏不住的敬畏。
苏晴就站在一旁,端着杯温水,一言不发。
她的视线,黏在李向东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怎么也挪不开。
“审讯室那边,怎么样了?”
李向东的声音很轻,带着伤口被触碰时的微弱颤音。
苏晴摇摇头,将水杯递到他干裂的唇边。
“陈岩在审,还没消息。”
温水滑进喉咙,却暖不透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李向东推开护士的手,从简易病床上站了起来。
“我得过去。”
“你的身体”
苏晴想劝,可话到嘴边,又被他那个眼神堵了回去。
那不是商量。
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再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决绝。
她只能点点头,重新扶稳他的胳膊。
“我陪你。”
审讯室隔壁,是间更逼仄的观察室。
一块巨大的单面镜,将两个空间切割开来。
陈岩坐在审讯桌对面,指间夹着根没点燃的烟。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烟头已经堆成了小山。
审讯,进行了一个钟头。
这一个钟头里,他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法子。
“赵平,想想你爹妈,还在乡下,指望你这个有出息的儿子养老送终。”
镜子对面的赵平,只是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囚服的领口,那动作,像是在打理一身笔挺的西装。
“再想想你胸口这枚奖章!你亲手别上去的!国家对你的培养,你就这么回报?”
赵平抬起头,对着惨白的灯光,端详起自己的指甲缝,仿佛那里面藏着比国家荣誉更要紧的东西。
“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会害死多少人!几千万条命!”
赵平终于笑了。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用一种看三岁顽童的眼神,打量着耐心告罄的陈岩。
“陈队长,你的手段,未免太幼稚了点。”
“想用这些虚无缥缈的集体概念,来动摇一个窥见过真理的人?”
“不觉得可笑吗?”
观察室内,石铁山那张老脸,已经黑得能拧出水来。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节捏得惨白,恨不能现在就冲进去,亲手掐死这个油盐不进的杂种。
陈岩的审讯,碰壁了。
赵平的心理防线,根本不是一堵墙。
那是一片抓不住、打不散的浓雾,你所有的重拳,都砸进了空处,连个回响都听不见。
李向东一直沉默地看着。
就在陈岩准备上点更激烈的手段时,李向东开口了。
“陈队,停一下。”
他的声音通过微型话筒,传进陈岩的耳机。
陈岩一愣,扭头瞥了眼单面镜的方向,最终还是强压着火气,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这孙子是块滚刀肉!软硬不吃!”
陈岩一出来,就低声啐了一句,狠狠一拳擂在墙上。
李向东没理会他的暴躁。
他只是扭头对旁边一名警卫员轻声吩咐。
“去赵平的宿舍,把他所有的私人物品,全部拿过来。”
“特别是一个旧的铁皮饭盒,还有一本他经常翻的专业书。”
警卫员愣了下,看向陈岩。
陈岩虽有不解,但还是点了头。
“去办。”
很快,两样东西被送了过来。
一个磕碰掉漆的绿色铁皮饭盒。
一本封面卷边,书页泛黄的《水文地质手册》。
李向东没碰那个饭盒。
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缓缓地,按在了那本厚厚的手册上。
他闭上了眼。
轰!
一瞬间,无数驳杂、混乱、尖锐的画面与声音,决堤一般,冲进了他的脑海!
他听见了。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孤寂的水文监测站里,对着录音机,一丝不苟地汇报枯燥的数据。
“龙脊峡谷二号站,一九七五年六月三日,晚十一点,水位一百八十三点四米,流速”
他听见了。
深夜里,那个人啃着冰冷的馒头,用笔在手册空白处飞快演算,嘴里念念有词。
“不对模型变量错了应该引入季节性温差对岩层渗透率的影响”
他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