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光大亮。
龙脊峡谷持续了数月的阴霾,仿佛被一夜之间撕得粉碎。
石铁山的办公室里,破天荒地飘出了茶香。
那是上好的龙井,用搪瓷缸子泡着,热气氤氲。
石铁山亲自给李向东和苏晴一人倒了一杯,动作有些笨拙,像是许久没有做过这种事。
他没有坐回自己的主位,而是站在两人面前。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一夜之间,仿佛所有的坚硬和棱角都被磨平了。
他看着李向东,嘴唇动了动,许久,才发出沙哑的声音。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说得极慢,也极重。
像是在搬走压在心口的一座大山。
“我为我的固执,我的偏见,我的有眼无珠,向你道歉。”
说完,他对着李向东,深深地,弯下了腰。
一个为国家奉献了一辈子,把骄傲刻进骨头里的老人,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放下了他所有的尊严。
李向东没有躲。
他受了这一礼。
因为他知道,这一躬,不只是为他,也是为那些差点被埋葬的真相,为整个龙脊工程的命运。
“石老,您言重了。”
苏晴连忙起身,想去扶他。
石铁山却摆了摆手,直起身,脸上是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
“不重。”
他看向窗外。
“一点都不重。”
窗外,工地上,压抑了太久的工人们自发地聚集起来。
他们把那个被抓的内鬼刘建国骂得狗血淋头,又把查出真相的“京城专家”传得神乎其神。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汇成了一股最原始的,震天的欢呼。
“乌拉!”
“龙脊万岁!”
那欢呼声,排山倒海,在峡谷里激起阵阵回响,将办公室的玻璃都震得嗡嗡作响。
胜利的喜悦,是如此真实,如此滚烫。
石铁山看着那一张张重新燃起希望的脸,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了泪光。
他转回头,看着李向东,那眼神里,再没有半分轻视,只剩下纯粹的感激与认可。
“你是龙脊的恩人。”
晚饭,是在指挥部的小食堂里吃的。
一张方桌,四个人。
石铁山,陈岩,李向东,苏晴。
桌上摆了六个菜,还有一瓶石铁山珍藏了多年的白酒。
气氛在短暂的轻松后,随着石铁山倒满第一杯酒,再次变得凝重。
“这杯,我敬刘建国那个王八蛋。”
石铁山端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也烧红了他的眼眶。
“我十五岁当学徒,他爹是我师父,为了救我,被掉下来的钢梁砸断了腿。”
老人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空了的酒杯,自顾自地说着。
“他爹临终前,把他托付给我。我跟他说,你放心,我拿他当亲儿子待。”
“我没亏待过他。从技术员,到工段长,再到副主任,我一步步把他提上来。整个指挥部,我谁都不信,我也信他。”
“他结婚的房子,是我找人帮他盖的。他孩子上学,是我托的关系。”
石铁山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被最亲近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无法言说的苍凉。
“我就是想不通”
“为什么?”
陈岩默默地给他又满上一杯,声音冷硬如铁。
“石老,这不是你的错。”
“根据审讯记录,刘建国三年前去南方出差,掉进了‘幽灵’组织用金钱和女人设下的陷阱,被抓住了把柄。”
“从那以后,他就成了一颗钉子,一颗随时可以启动的,钉在龙脊心脏里的钉子。”
陈岩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剖开血淋淋的现实。
“这次的行动,计划周密到了极点。他们甚至没有动用任何高科技的化学制剂,用的就是最普通,最大路货的工业白糖。”
苏晴接过了话头,脸色同样严肃。
“糖分溶解在水里,无色无味。每次只需要在搅拌站的水车里加入极少量,就能包裹住水泥颗粒,阻碍水化反应。”
“这种破坏是结构性的,常规的坍落度测试、初凝终凝时间测试,根本发现不了异常。只有等到二十八天养护期结束,用压力机进行破坏性测试,才会原形毕露。”
“而到那个时候,几十万方的混凝土,已经浇筑进了大坝主体。”
“一个副主任,几袋白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