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核岛,一回路核心焊接区。
这里是禁区中的禁区。
空气中飘浮着一股刺鼻的臭氧味道,与金属熔融后特有的焦糊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独属于尖端工业的威压。
刺眼的弧光在不同的作业点接连亮起,如同无声的蓝色闪电,将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又瞬间撕碎。
陈岩陪在李向东身边,第一次踏入这个之前只有法方核心技术人员才有权限进入的地方。
他看着周围那些金发碧眼的法国焊工。
就在两天前,这些人看他们的眼神,还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属于技术宗主国的傲慢。
而现在,那些眼神变了。
当李向东走过时,他们会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活计,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得近乎谦卑。
皮埃尔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李向东,这位新上任的中方特别技术顾问,在这里拥有了帝王般的巡视权。
一名戴着高级防护面罩的法国焊工,刚刚完成了一段主管道的环形焊缝。
他是法方团队里首席焊工,雅克。一个五十多岁,满手老茧,据说能闭着眼睛听出焊接电流零点一安培变化的老师傅。
他关闭焊枪,刺眼的弧光熄灭。
他小心翼翼地清理着焊渣,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一件绝世珍宝。
那条焊缝,在冷却的过程中,从刺目的亮白色,缓缓过渡到瑰丽的樱桃红。
焊道均匀,纹路细密,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李顾问。”
雅克摘下面罩,露出一张被汗水浸透的脸,他用生硬的中文,主动汇报道。
“a-3段环形焊缝,完成。”
“焊接电流一百八十安,电压二十四伏,氩气保护流量每分钟十五升,所有参数,完美符合标准。”
他说着,指了指旁边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
所有中方陪同人员的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这就是他们要的严谨。
这就是他们要的专业。
陈岩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看向李向东,以为他会去检查数据,或者等待无损探伤的报告。
但李向东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条逐渐冷却的焊缝,仿佛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把隔热手套给我。”
李向东忽然开口。
陈岩一愣。
周围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名中方技术员反应过来,连忙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副厚重的、能抵御上千度高温的银色手套,递了过去。
李向东接过,缓缓戴上。
然后,他在所有人不解的注视下,走向那条依然散发着惊人热浪的焊缝。
他蹲下身。
伸出手。
将戴着厚重手套的掌心,轻轻地,覆在了那条堪称完美的焊缝之上。
他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
刺鼻的臭氧味,焊机的高频电流声,远处的敲击声所有的一切都潮水般退去。
他的全部意识,都沉入了掌心下的那片钢铁之中。
他开始聆听。
“噼啪”
“嘶”
他听到了。
那是金属在急剧冷却时,内部应力释放的声音。
是晶格结构在重新排列组合时,发出的细微呻吟。
是钢铁从熔融的液态,回归坚固的固态时,那一声沉稳的、满足的叹息。
一切正常。
声音健康、厚重、充满了力量。
和他之前在仓库里触摸那些完美管道时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李向东睁开眼,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松开手,站起身,一言不发。
现场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陈岩看着他,心里有点打鼓。
这小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难道他以为用手摸一摸,就能比x光探伤仪还准?
首席焊工雅克的脸上,掠过一丝困惑,但很快又被职业性的自信所取代。
他相信自己的技术。
李向东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他径直走向下一个焊接工位。
这里的焊缝刚刚完成,颜色比刚才那条更红,空气被灼烧得微微扭曲。
他再次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