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太阳照常从南海升起,金光洒在核岛巨大的穹顶上。
但项目基地的空气,已经不是昨天的味道了。
中方的工程师和技术员们,一夜之间,走路的姿势都变了。
腰杆挺得笔直,说话声洪亮,眉宇间那股子憋屈劲儿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藏不住的昂扬。
路上碰见法国人,他们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用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对方。
而另一边,法方的营地,死气沉沉。
往日那些高谈阔论、那些充满了技术优越感的笑声,全没了。
他们三三两两聚着,却没人说话,只有一根接一根的烟头在阴影里明灭。
当李向东的身影出现在远处时,那些目光便会下意识地黏过去,眼神里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玩意儿。
有敬畏,有不解,还有一丝荣耀被人生生剥夺后,埋进骨子里的怨恨。
办公楼主楼,皮埃尔·博纳尔办公室的灯,亮了一整夜。
上午九点,紧急项目会议。
还是那间最大的会议室。
当皮埃尔走进来时,喧闹的会场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那身剪裁完美的西装,空荡荡地挂在肩膀上。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金发有些乱,脸色是那种熬干了心血后,特有的灰白。
那双曾锐利如鹰的蓝眼睛,此刻布满血丝,深深地陷了下去,没了神采。
他走到主位,动作僵硬地坐下,不看任何人。
整个过程,会场里落针可闻。
“我已经向巴黎总部,通报了所有情况。”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没有一点情绪起伏,每个字都砸得又平又重。
“从即刻起,一回路系统的所有施工,全部暂停。”
中方人员的席位上,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所有已安装的‘n-17’型管道,以及仓库中所有同批次的备用管道,将就地封存,等待转运。”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那只曾经稳如磐石的手,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总部将立刻组织全新的、经过双重认证的管道材料,以最快速度空运过来。”
这是彻底的、公开的、不留任何余地的——承认失败。
中方的几位负责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是再也无法掩饰的胜利喜悦。
但皮埃尔的话,还没说完。
他抬起头,那双失焦的眼睛,第一次穿过长长的会议桌,准确地落在了坐在末席的李向东身上。
那眼神里,不再是傲慢,也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一个虔诚的科学信徒,在亲眼目睹了无法理解的神迹之后,那种混杂着迷茫、挫败和一丝不情愿的,冰冷的尊重。
“此外。”
皮埃尔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属于总工程师的、不容置疑的决断。
“为确保后续安装工作的绝对安全与严谨。”
他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每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代表项目法方管理层,正式邀请李向东顾问”
唰!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脑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同时拨动,齐刷刷地转向了那个角落。
“作为中方特别技术顾问,拥有最高权限,全程监督新管道的焊接、安装、以及测试工作。”
整个会场,瞬间炸开了锅。
“他将拥有一票否决权!”
皮埃尔用最后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强行压下了所有的议论。
“任何他认为不符合安全规程的工序,都可以被立刻叫停,进行复议。”
会议在一种近乎狂欢的气氛中结束。
中方的负责人紧紧握着陈岩的手,脸涨得通红,激动得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