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
车窗外,不再是北方的萧瑟。
粘稠湿热的空气,裹挟着泥土和海水的咸腥味,从车窗的缝隙里钻进来,糊在人的皮肤上,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
越过最后一道山梁,视野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被削平的红色土地,出现在眼前。
苏晴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李向东的身体,也不自觉地坐直了。
那是一幅只属于这个时代的,充满着蛮荒力量与现代工业交织的,宏伟画卷。
数以万计的工人,像蓝色和黄色的蚂蚁,遍布在工地各处。
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钢筋的撞击声,工头的嘶吼声,汇成了一股能把天都掀翻的喧嚣。
几十台巨大的龙门吊,如同钢铁森林里的长颈巨兽,缓缓移动着它们长长的吊臂,将成吨的钢材和混凝土块,精准地投放到指定位置。
而在这片喧嚣的中心。
矗立着一个纯白色的,巨大无朋的圆顶建筑。
反应堆安全壳。
它就像一头蛰伏的,通体雪白的史前巨兽,安静地卧在那里。
它的沉默,与周围的一切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却又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将无形的压力,辐射到工地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科学的奇迹。
也是人类手中,最危险的火种。
陈岩看着两人脸上的神情,没有说话,只是将车开向了工地旁一栋崭新的三层办公楼。
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很足。
将门外的热浪与喧嚣,隔绝得干干净净。
长条形的会议桌一尘不染,能映出人影。
桌子的一侧,坐着几位中方的项目负责人,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作服,神情拘谨,面前的茶杯里,飘着几根茶叶梗。
李向东和苏晴坐在陈岩身后,像两尊沉默的雕像。
门开了。
走进来三名法国人。
为首的那个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
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每一根都服帖地待在原位。
身上那件白色的工作大褂,干净得像是刚从包装袋里拆出来,连一丝褶皱都找不到。
他的眼神,锐利,审视,像外科医生手里的手术刀,习惯性地剖析着他看到的一切。
皮埃尔·博纳尔。
他走到桌前,中方的一位负责人连忙站起来。
“博纳尔先生,这位是”
陈岩主动站了起来,伸出手。
“陈岩。”
皮埃尔的目光在陈岩那身沾着风尘的军绿色外套上停了一秒,然后才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
礼貌,但疏离。
像是完成一个必要的程序。
“欢迎。”
他吐出两个字,中文发音标准,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法式口音。
各自落座。
会议的气氛,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某种僵硬。
陈岩没有浪费时间。
“博纳尔先生,我们接到上级通报,有情报显示,核电站项目存在潜在的安全风险。”
他的声音很平静,用词也极为克制。
会议室里,几位中方负责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皮埃尔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陈岩继续说道。
“我们希望能够得到法方的配合,对一些关键环节,进行一次全面的安全复查。”
他说完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出风口轻微的嗡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