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龙文涛站起身,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那颗骄傲了一辈子的心脏里,硬生生剖出来的。
“我错了。”
“错在我的固执,我的偏见,我的刚愎自用。”
“我这双老眼,差点因为被灰尘蒙住,毁了‘龙吟’,毁了我们几代人的心血。”
他看着李向东,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没有半分闪躲,只有一种彻底的,坦荡的澄澈。
“孩子,你用你的能力,你的担当,给我这把老骨头,给所有我们这些老家伙,上了最重,也最疼的一课。”
“谢谢你。”
说完,他转过身,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了桌上那艘落满了灰尘的潜艇模型。
他用袖子,仔仔细细地,将模型上的每一粒尘埃,都擦拭干净。
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交接仪式。
他捧着那艘恢复了乌黑光泽的潜艇,重新走到李向东面前。
那艘模型,是他一生的心血凝结,是他所有骄傲的。
是他灵魂的具象。
他将模型,郑重地,递到了李向东的手中。
“长江后浪推前浪。”
“我这道前浪,早就该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他看着李向东,那双燃烧了一辈子的眼睛里,所有的火焰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如释重负的,寄托了全部希望的温和。
“从今天起。”
“你,才是‘龙吟’的‘龙王’。”
李向东的手,接住了那艘模型。
入手,很沉。
那不是木头和金属的重量。
那是一个国家,两代工业人,在一个最艰难的时代,用血汗、泪水和不屈的意志,浇筑出的重量。
他能听到。
他听到模型内部,那些微小的零件,在发出微弱而骄傲的共鸣。
听到龙文涛年轻时,为了打磨一个完美的曲面,在灯下熬红双眼的喘息。
听到他将最后一块零件装上时,那一声压抑不住的,喜悦的呐喊。
这艘模型,有心跳。
它跳动的,是这位老人一生的执着。
龙文涛看着李向东接过了模型,那张布满深刻纹路的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笑容。
他紧接着,说出了他今晚,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请求。
他的语气,不再是命令,也不是托付。
而是一个纯粹的,工程师对另一个工程师的,恳求。
“‘龙吟’号的心脏病,还没有根治。”
“‘海妖歌谱’,是我们造出的假象,是我们用来欺骗敌人的武器。”
“但它的心脏,依旧脆弱。”
他指了指李向东手中的模型,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它的螺旋桨,还是有缺陷。”
“我用了一辈子,都没能给它造出一副,能让它在深海里,彻底‘消失’的,完美的心脏。”
他看着李向东,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期盼。
“李向东同志。”
“我请求你。”
“为‘龙吟’号,为我们华夏的潜艇事业,设计一副真正完美的螺旋桨。”
“让它,再也不用唱那首悲伤的歌。”
李向东低头,看着手中的模型。
那冰冷的,光滑的艇身,在他的掌心,却仿佛有了温度。
他没有推辞。
他也没有豪言壮语。
他只是抬起头,迎上龙文涛那双写满了期盼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
却重逾千斤。
龙文涛笑了。
那笑容里,是一个父亲,终于为自己最心爱的孩子,找到了一个能托付终生的依靠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全然的欣慰。
两代“龙王”,在这间寂静的办公室里,在这艘承载了历史与未来的模型见证下。
无声地,完成了精神的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