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程序代码,在他耳中,是一首宏伟的,充满了秩序与和谐的交响乐。
每一个指令,每一个函数,都像一个训练有素的乐手,在精准地,演奏着自己的乐章。
它们共同构成了一曲名为“昆仑”的,磅礴的,属于工业的赞歌。
李向东的精神力,化作一艘无形的潜艇,在这片数据的海洋中,极速下潜。
他过滤掉那些华丽的主旋律,开始专注于那些最细微,最不起眼的背景音。
系统日志、备份文件、冗余的注释代码
这些地方,就像海洋深处那些无人问津的角落,最容易藏污纳垢。
他“听”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他的精神力即将消耗殆尽时。
他听到了。
在那片和谐的交响乐章的背景里,他听到了一个极其微弱,极其隐蔽的,不和谐的音符。
那不是噪音。
它把自己伪装得很好,像是一个乐手在换气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瑕疵。
它藏在一个被标记为“历史温度数据备份”的系统日志文件里。
它的逻辑,狡猾到了极点。
它不会主动攻击,不会发出任何警报。
它只会在一个特定的条件下,被激活。
——当发动机转速,第一次突破七万转的临界点时。
激活之后,它也只会做一件事。
它会像一个最顶尖的钟表匠,精准地,劫持通往控制台的温度与压力数据流。
然后,将这两个最关键的数据,永远地,锁死在一个绝对安全的数值上。
李向东瞬间明白了“钟表匠”那堪称完美的谋杀计划。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明天的试车现场。
当秦振国和所有工程师,激动地看着屏幕上那“完美”的数据,下达继续提升功率的指令时。
“昆仑”的内部,早已因为超温超压,变成了一个即将爆炸的,高压锅炉。
操作员,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将自己创造的孩子,推向毁灭的深渊。
而那个“钟表匠”,会像一个欣赏杰作的艺术家,在人群中,静静地,欣赏着那朵由钢铁、烈焰和绝望构成的,最灿烂的烟花。
一股冰冷到极点的杀意,从李向东的身体深处,轰然炸开!
他猛地睁开眼,收回了手。
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那双眸子里,却像是凝结了万载寒冰。
能够接触到核心控制代码,并拥有修改权限的人。
能够写出如此狡猾,又对整个系统了如指掌的后门程序的人。
整个132厂,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工作兢兢业业,从不与人争执,甚至有些不合群的软件工程师。
张工。
李向东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陈岩像一尊雕像,靠在墙边,指间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
看到李向东出来,他立刻将烟掐断,迎了上去。
李向东没有停步,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只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在他耳边,留下了一句话。
陈岩的身体,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猛地一僵。
他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无法置信的震惊,随即,那震惊就迅速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狠厉的杀意所取代。
他看着李向东那单薄却又无比沉稳的背影,终于明白,这个年轻人所谓的“葬礼”,究竟要如何上演。
李向东走到了秦振国的办公室门口。
他没有进去,只是隔着门,对陈岩说。
“告诉秦总工,明天试车,我要亲自操作。”
他顿了顿,转过头,那双眼睛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亮得吓人。
“另外,让你的人,盯死张工。”
“在他按下那个确认上传最终调试参数的回车键之前。”
“不要惊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