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刺眼的,用红笔画下的巨大问号,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燃烧室项目组所有工程师的眼睛里。
整个总装配车间,鸦雀无声。
那份被所有人,包括京城来的专家都评审通过,奉为圭臬的完美图纸,此刻,正被这个问号,无情地审判着。
“李顾问。”
一道生硬的,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燃烧室项目组的副总工程师,赵立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白衬衫的领口扣得紧紧的,一副典型的技术官僚做派。
他将手里的一叠数据报告,重重地,拍在了李向东面前的桌上。
那声闷响,像一记耳光。
“我承认,你在叶片加工上,是天才。”
赵立强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全是毫不掩饰的冒犯和质疑。
“但燃烧室的设计,是一门严谨的,建立在海量数据和无数次试验基础上的科学!”
“不是靠灵感,更不是靠你这种毫无根据的,想当然的猜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指着那张图纸上的问号。
“你画下这个东西,就是在否定我,否定我们整个团队,几个月来的心血!”
“你凭什么?!”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车间里,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项目组的其他工程师,一个个都站到了赵立强身后,虽然没说话,但那一道道投向李向东的视线,充满了敌意。
他们是这个厂里,平均学历最高,也最骄傲的一群人。
李向东这一个问号,等于是在公开羞辱他们的专业能力。
李向东没有看他,甚至没有看那叠厚厚的报告。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图纸上那个被他亲手圈出的,致命的区域。
“赵总工。”
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的数据,我看过。”
赵立强冷笑一声,他身后的团队立刻行动起来,将十几张巨大的数据曲线图,“哗啦”一下,全部贴在了旁边的墙上。
一张张图表,纵横交错,构筑起了一面由数据和科学组成的,坚不可摧的壁垒。
“看!这就是我们的底气!”
赵立强像一个展示自己赫赫战功的将军,指着那面数据墙。
“一千二百七十三次地面点火测试!”
“从海平面标准大气压,到模拟五千米高空环境,我们的燃烧效率曲线,完美!”
“压力波动,始终控制在允许范围的百分之三以内!逻辑自洽,无懈可击!”
“李顾问,你告诉我,你的那个喘振风险,在哪里?!”
他咄咄逼人,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射向李向东的子弹。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刚刚闻讯赶来的秦振国,都看向了那面数据墙。
那确实是一份无可挑剔的答卷。
从科学的角度,赵立强已经赢了。
李向东终于抬起头,视线从图纸上移开,落在了赵立强的脸上。
“赵总工,你的所有测试,都基于一个前提。”
“标准大气压,或者,模拟高空常温环境。”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热力学专家都感到匪夷所思的话。
“但在两万米高空,外界温度低于零下五十度的极限环境下。”
“你的燃油雾化模型,会瞬间失效。”
“空气密度急剧下降,燃油因为低温变得粘稠,无法充分雾化,导致局部富氧和贫油区同时存在。这会在燃烧室内形成一个不稳定的压力梯度,进而诱发高频振荡。”
“那就是喘振。”
李向东每说一句,赵立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整个车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李向东描述的那个场景,太具体了,具体到像他亲眼见过一样。
可那套理论,却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知识体系的边界。
“荒谬!”
赵立强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大的笑话,他被气得笑了起来。
“两万米高空?零下五十度?我们拿什么去模拟这种极限工况?!”
“我们没有任何设备,也没有任何数据可以支撑你的这个猜测!”
他向前一步,死死地盯着李向东,发起了最后的总攻。
“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你脑子里的凭空想象!”
“你如何证明?!”
“你拿什么来证明?!”
这个问题,像一把锁,死死锁住了局面。
是啊,你怎么证明?
没有试验条件,一切都只是空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向东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是一个死局。
李向东却没有半分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