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被一排刺眼的车灯撕开。
几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像一柄柄钢铁的刀锋,悄无声息地,破开山里的晨雾,停在了132厂的行政大楼前。
车门齐刷刷地弹开。
一群穿着中山装,神情肃穆的男人走了下来。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两鬓斑白,肩背挺得像一杆标枪的男人。他的脸部线条如同刀削斧凿,一双眼睛里,是能把钢铁都冻出裂纹的冷。
他叫高建军,京城联合调查组的组长。
他一下车,整个厂区的空气,都仿佛被抽走了温度,凝固了。
“从现在开始,封存涡喷-8项目的所有资料、样机、残骸。”
高建军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清晨的薄雾,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控制所有相关人员,包括项目总工程师,秦振国。”
“隔离审查。”
最后四个字,像四记重锤,砸得在场所有132厂的干部,脸色煞白。
就在几名调查组成员准备动身时。
“等一下。”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大楼门口传来。
秦振国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工装,头发梳理过,脸也洗了,只是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依旧像两团燃烧的炭火。
他异常平静地走到那位铁面组长面前,拦住了去路。
周围的警卫瞬间紧张起来,手都摸向了腰间。
高建军的眉头拧了起来。
“秦振国同志,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秦振国看着高建军那双锐利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缓缓开口。
“高组长,审查我,我秦振国绝无二话。”
“但在那之前,请你先听一个年轻人的汇报。”
“这不只关系到我秦振国的清白,更关系到我们整个航空工业的未来。”
高建军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讶。
他身后的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专家,也面露不解。
132厂最大的会议室。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能坐下上百人。
此刻,这里座无虚席。
一边,是高建军带来的联合调查组,个个面容严肃,肩上的星徽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另一边,是132厂所有的高级工程师和技术骨干,人人面色灰败,垂着头,像一群等待审判的囚徒。
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秦振国走到会议室中央,他没有坐下,而是转身,看向了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
他走过去,在那道年轻的身影背后,伸出手,重重地,往前一推。
“去。”
一个字,用尽了他全部的信任。
李向东就这么被推到了所有视线的焦点。
整个会议室,上百双眼睛,有怀疑,有好奇,有轻蔑,有麻木,像无数道探照灯,瞬间将他钉在了原地。
那股无形的压力,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意志不坚的人。
李向东却只是站定。
他走到发言席前,没有看那些肩上带星的大人物,也没有看那些白发苍苍的权威。
他只是拿起一支粉笔,转身,面对着那块巨大的黑色幕墙。
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有一种奇异的,能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一切的起因,源于一个设想。”
“当一个质量与体积可以忽略不计的微扰点,其固有频率与系统内流体介质在特定流速下产生的涡流频率,形成耦合时”
他开始讲。
没有丝毫的胆怯,没有多余的铺垫。
他手中的粉笔,在黑色的幕墙上,开始飞舞。
一个个复杂的公式,一道道精准的曲线,从他笔下流淌出来,构成了一座匪夷所思,却又坚不可摧的理论大厦。
他从“亥姆霍兹共鸣腔”的形成,讲到“湍流能量”的指数级放大。
再从“应力波”的瞬间生成,讲到“金属晶格”的撕裂。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起初,那些老专家们脸上还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轻慢。
可听着听着,他们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脸上的表情,从轻慢,变成了惊疑,再从惊疑,变成了骇然。
高建军那只原本在桌上轻轻敲击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整个人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李向东讲完了。
他放下粉笔,转过身。
“我的结论是,三起爆炸,都不是技术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