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样机,塞进了他这几天能想到的所有改进方案。是他最后的指望,也是整个涡喷-8项目,最后的家底。”
“他立了军令状,三天后,最后一次试车。”
陈岩顿了顿,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连他都感到心惊的复杂情绪。
“要是再失败,他秦振国,承担所有责任,就地免职,滚蛋回家。”
“要是成了”
“他要所有之前反对他的专家,集体向那台发动机,鞠躬道歉。”
屋子里,死一般的安静。
苏晴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后脑勺。
李向东的分析,竟然一个字都没错!
那个倔老头,真的选了最惨烈,最悲壮的法子,赌上了一辈子的名声和前途。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132厂,都掉进了一个让人窒息的漩涡里。
厂区里那高亢的广播喇叭,破天荒地,哑了。
所有生产线全部停摆,所有资源,所有人力,都像潮水一样,灌进了三号试车台周边的几个核心车间。
灯火通明,不眠不休。
走在厂区里,再也听不见平日的玩笑和吆喝。
擦肩而过的工程师和工人,脸上都挂着熬夜留下的灰败,眼神直勾勾的,像是已经把魂儿提前抵押给了两天后的试车台。
那不是在干活。
那是在准备一场决战。
李向东和苏晴,成了这座孤城里,最碍眼的两个闲人。
他们被禁止靠近任何核心区域,每天除了在招待所发霉,就只能在生活区里,像两个孤魂野鬼一样闲逛。
第三天,黄昏。
太阳跟块烧红的铁似的,把西边的天,烧成了一片。
食堂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李向东和苏晴坐在招待所的房间里,沉默地啃着冰凉的馒头。
窗外,远处试车台的方向,巨大的探照灯已经亮起,一道道光柱刺破暮色,直戳天际。
今晚,就是秦老虎的审判日。
苏晴捏着手里的馒头,却一口都咽不下去。
她心里,第一次对那些冰冷的数据和公式,有了动摇。
她甚至开始有点希望,那个固执的老头,能赢。
“我们不能就这么待着。”
苏晴放下馒头,看向李向东。
李向东也放下了手里的食物。
他抬起头,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映着窗外那片壮烈的火烧云。
“当然不能。”
他站起身,走到苏晴面前,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气,沉声开口。
“我们必须亲眼看到这次失败。”
苏晴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震惊。
看到这次失败?
为什么?
李向东没解释。
他只是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帆布包,不知道是陈岩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拉开拉链,里面是一卷厂区地下管线的工程图,详细到了每一个阀门和暗沟。
图纸旁边,是两套沾满油污的,管道维修工的衣服。
李向东将其中一套递给苏晴。
“换上。”
苏晴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棱角分明的脸。
她没再问。
她只是默默地,接过了那套衣服。
半小时后。
夜,彻底黑了。
两道黑影,借着建筑物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招待所。
他们避开所有大路,钻进了一条散发着霉味的排污暗沟。
借着管线图,他们在迷宫般的地下世界里穿行。
最终,从一个废弃的通风口爬了出来。
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夜风,扑面而来。
他们正站在一座废弃水塔的下面。
这里,是整个厂区的制高点。
也是距离三号试车台最近,能避开所有明哨暗哨的,唯一的观察点。
李向东抬头,看了看那道生满了铁锈的旋梯。
他转过头,对苏晴说了一个字。
“走。”
他第一个攀了上去。
苏晴咬着牙,跟上。
冰冷的铁梯在他们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十分钟后,他们终于爬上了水塔顶端那个狭小的平台。
站在这里,整个132厂的夜景,尽收眼底。
而他们的正前方,不到五百米。
三号试车台,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那台承载了无数人希望与绝望的崭新发动机,像一头即将被献祭的银色巨兽,正静静地匍匐在基座之上。
等待着它最后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