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被姐姐哼唱的歌声浸泡得温软。
李向东走到书桌前,拿起铅笔,在一张空白的草稿纸上,凭借那烙印在脑海中的绝对记忆,飞快地画下一连串剧烈起伏的波形图。
滴。
滴滴。
滴滴滴。
那段被抹除的残缺电码,在他精神世界里无声尖啸,此刻,被他用最原始的方式,进行了物理层面的复现。
做完这一切,他将草稿纸仔细折成一个小方块,塞进工装最内侧的口袋,用一枚别针,死死固定住。
然后,他走到床边,和衣躺下。
呼吸平稳。
心跳沉缓。
他成了一具不会动的躯壳。
门外的姐姐,又哼着歌收拾了一阵,才轻手轻脚地回房睡去。
整栋家属楼,渐渐沉入梦乡。
凌晨三点。
世界最寂静的时刻。
李向东的眼睛,在黑暗中豁然睁开,里面是一片冰湖般的冷静。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穿鞋,拧开房门,脚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便离开了家。
夜风清冷。
他不走大路,穿行在楼宇间的阴影里,七拐八绕,最终停在厂区后门一个早已废弃的公共电话亭前。
电话亭里积满灰尘,听筒上挂着蛛网。
李向东没碰那部电话。
他只是伸出手,在电话机下方那块冰冷的铁皮上,用指关节,极有规律地,敲击了三下。
咚。咚咚。
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这是第九局最原始,也最安全的紧急联络方式。
“一长两短”的敲击声,代表有“最高优先级”的情报,需要当面传递。
负责监控这个节点的,只会是陈岩本人。
安全屋。
空气依旧冰冷,像是能把人的骨头冻出裂纹。
陈岩将一杯滚烫的茶水推到李向东面前,自己则点上烟,狠狠吸了一口。
吐出的烟雾将他那张不修边幅的脸,笼罩得有些模糊。
他什么都没问。
只是看着李向东。
李向东也没说话,从内侧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好的草稿纸,推了过去。
“燕舞收录机里的杂音,频率不属于民用波段。”
陈岩的视线,落在了那张纸上。
当他看清那串代表着短波跳频信号的波形图时,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紧。
烟灰簌簌落下,他却浑然不觉。
“哪来的?”
陈岩的声音被压得极低,像两块生锈的铁板在摩擦。
“市百货大楼买的。”
李向东的回答平静无波。
可这平静,却让安全屋里的温度,又凭空降了几度。
陈岩将烟头狠狠摁进烟灰缸,他拿起那张草稿纸,凑到灯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闪烁着骇人的光。
“我马上上报总部,申请最高权限,破译溯源。”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李向东。
“这东西,可能比钱振华那条线,还要深,还要毒。”
李向东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三天。
整整三天,李向东都在等待。
他像个最普通的放假学生,陪姐姐逛街、买菜,听她一遍又一遍地播放那盘《甜蜜蜜》。
那台崭新的燕舞收录机,就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每一次,当那甜美的歌声响起,李丽华的脸上都会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而李向东,则会感到一股寒意,从那跳动的音符里,顺着他的脊椎,一寸寸向上爬。
家,与战场,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塑料外壳。
第四天清晨,敲门声响起。
李向东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邮政制服,戴着帽子,看不清脸的陌生男人。
“李向东同志?你的加急电报。”
男人递过一张纸条,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李向东关上门,展开纸条。
上面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