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中场休息。
吴总工那带着几分疲惫,却又蕴含着雷霆之力的声音,还在会议室里回荡。
人群开始骚动。
椅子被拉开的刺耳摩擦声,压抑许久的低声议论,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国贼的切齿痛恨,像一股解冻的暗流,在这间沉闷的屋子里缓缓涌动。
一个又一个身影站起,三三两两地向外走去。
只有一个人没动。
苏晴。
她还坐在那个角落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份会议记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那薄薄的文件夹边缘,已经被她无意识地,捏出了深深的,无法复原的褶皱。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被抽离了声音。
那些嘈杂的议论,那些走动的身影,都变成了模糊的,毫无意义的背景。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种声音。
是她自己立下军令状时,那清越、骄傲、掷地有声的回响。
“如果这份报告里的结论,有任何一点是真的!”
“我,不仅当众向这份报告的作者,鞠躬道歉!”
“从此以后,我管他叫老师!”
那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钢针,一遍,又一遍,狠狠地,扎在她那颗早已碎成一地废墟的,骄傲的心上。
疼。
火辣辣的疼。
比被锻压机砸碎的钢板,还要疼。
比被那致命的火柴光晃瞎了眼,还要疼。
她的骄傲,她二十多年来用无数公式、理论、实验数据堆砌起来的科学信仰,她那份天才特有的,不容许被凡人染指的尊严。
在过去这短短的几天里,被一个她曾经不屑一顾的年轻人,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反抗的方式,砸了个稀巴烂。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得体无完肤。
输得连一块完整的碎片,都拼不起来。
走廊里,有相熟的同事在喊她的名字,语气里带着关切。
她没有回应。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会场的另一个角落。
那里,那个年轻人已经站起身,正准备随着人流离开。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身形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单薄,脸上还是那副平静到可怕的表情。
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抓捕,那场决定了整个项目生死存亡的会议,都与他无关。
他就像一颗被随意丢进湖里的石子,明明掀起了滔天巨浪,自己却早已沉入了最深的水底,波澜不惊。
他要走了。
他就要这么走了。
带着那份足以改写历史的功勋,带着那份连吴总工都奉为圭臬的神秘,像一个完成了任务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退回那片属于他的黑暗里。
不。
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科学的殿堂可以崩塌,但科学家的风骨不能倒。
苏晴啊苏晴,你引以为傲的,不就是那份对真理,对事实的绝对尊重吗?
现在,真理就站在你的面前。
你,要当一个懦夫吗?
一个念头,如同在废墟之上,重新燃起的,一小簇倔强的火苗。
猛地,在她那片死灰般的意识深处,炸开!
苏晴攥着文件夹的手,骤然松开。
她猛地站了起来!
动作之突兀,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哗啦——!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
所有正准备离开的人,都停下了脚步,齐刷刷地,将错愕的视线投了过来。
他们看到,那个平日里清冷如冰山,永远与人群保持着距离的天才女科学家,此刻,正站在那里。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那张一向毫无血色的脸上,却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潮红。
那双曾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眸子里,正燃烧着一团,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决绝的火焰。
“小苏,你怎么了?”
一位相熟的老教授,关切地问。
苏晴没有回答。
她无视了所有人的视线,无视了那些关切、疑惑、不解的目光。
她抬起脚,迈出了第一步。
一步。
又一步。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那颗被砸得粉碎的,骄傲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