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卫国的小屋,连同那股呛人的蜂窝煤味,被吉普车远远甩在了身后。
冰冷的空气灌进车厢,死一般的沉寂。
陈岩握着方向盘,骨节寸寸发白,手背上青筋坟起。
“这不是失误。”
李向东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他靠在副驾上,昏黄的路灯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那双眼睛,却亮得像两颗钉在黑夜里的寒星。
“这不是技术路线的错误,更不是什么狗屁的科学探索。”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蒙着灰尘的挡风玻璃上,轻轻一点。
那动作,像是在棋盘上,落下了一枚决定生死的棋子。
“这是一场从立项之初,就设计好的,完美的谋杀。”
谋杀。
这两个字,是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陈岩的耳膜。
他没有反驳。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杨师傅他们那套土办法,看似野蛮,却是淬炼903钢的唯一正道。”
“而现在那套被专家组奉为圭臬的标准化流程,看似科学,实则是在赌命!谁也不知道下一炉钢出来,是栋梁还是废铁!”
李向东的语速很慢,他必须把这个超越了时代认知的结论,用最简单的方式,砸进眼前这个男人的脑子里。
“有人,利用了国内在前沿冶金理论上的空白,故意制定了一个看似完美,实则从第一步开始,就通往地狱的错误标准。”
“他用这个标准,杀死了杨师傅他们那套真正有效的土办法。”
“然后,他再用这套错误的标准,从源头上,将一批又一批本该成为国之脊梁的903钢,变成了现在这堆一敲就碎的,致命的废铁!”
“这不是破坏。”
李向东的声音冷得掉渣。
“这是阉割。”
“他要阉掉的,是我们整个国家在特种船舶用钢领域,未来几十年的希望!”
“这比直接在钢水里投毒,高明一百倍。”
“也恶毒一万倍。”
一番话,是一把烧红的手术刀,将整个事件那血淋淋的,隐藏在最深处的真相,剖开在了陈岩的面前。
车厢里,连空气都燃烧起来。
陈岩的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喷出灼人的白雾。
他想起了杨卫国那张布满褶子,愤怒又不甘的脸。
他想起了苏晴。
那个骄傲的天才,在亲眼见证了自己信奉的科学大厦崩塌后,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他更想起了那艘静静停泊在船台之上,承载着一个国家百年海军梦,却被一根无形的毒刺卡住喉咙,动弹不得的钢铁巨兽。
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滔天怒火的情绪,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娘的!
这群王八蛋!
他们不是在搞破坏!
他们是在挖这个国家的根!是在折断这个民族的脊梁!
“谁?”
陈岩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那个字,带着浓烈到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意。
李向东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一定是一个在冶金领域,有着极高声望与权威的人。”
“高到,他的话,就是标准。”
“高到,他能让杨师傅那套真正有效的土办法,被当成垃圾一样,强行拆毁。”
“高到,他能让整个专家组,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埋头狂奔数月,却无一人敢于质疑。”
陈岩闭上了眼。
他的脑中,飞速闪过一张张德高望重的脸,又被他一一否决。
不对。
范围太大了。
李向东提供了一个方向,但这个方向,指向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
陈岩猛地睁开眼。
“回安全屋!”
一小时后。
那间隐藏在废弃锅炉房地下的狭小密室里,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陈岩站在那部黑色的加密通讯设备前,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收敛,只剩下一片钢铁般的冷硬。
他拿起话筒,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公式化的声音,下达了指令。
“接总局档案科,一级加密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