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
满地狼藉。
泛黄的纸页,写满了失败与绝望,铺了一地。
李向东看着脚下的一切,又抬头,看向面前那个因为极致愤怒而胸口剧烈起伏的女人。
他没有开口。
他只是弯下腰,蹲下身子,开始一张一张地,将那些散落的纸页捡起。
动作很慢,很仔细。
他用袖口,轻轻拂去每一张纸上的灰尘,再按照页码的顺序,重新叠放整齐。
他那平静到麻木的姿态,没有一句质问,没有半点委屈,却让苏晴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刺。
“你!”
苏晴伸出手,指着他,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想骂,想用最尖刻的词句,撕烂他那张可憎的、事不关己的脸。
可喉咙里堵着一团火,烧出来的,却是一声带着水汽的哽咽。
她猛地转身,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廊的另一头,踉跄跑去。
高跟鞋声,从清脆,到急促,最终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李向东捡起了最后一张纸。
他站起身,将那叠重新整理好的报告,整整齐齐地抱在怀里。
他朝着苏晴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他转身,走回了那间属于他的,名为“坟墓”的资料室。
门,再次被关上。
他将那叠报告,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他知道,苏晴的崩溃,不是针对他。
那是科学的尽头,是所有顶级大脑在撞上那堵看不见的墙壁后,必然会产生的绝望。
仪器,靠不住了。
专家,也靠不住了。
这条路,已经彻底走到了绝路。
那么,就该换一条路走了。
李向东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那座巨大的,如同钢铁巨兽般匍匐着的船台。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
那是一双属于钳工的手,指关节粗大,掌心布满了老茧。
也是一双,能听到钢铁哭泣的手。
他没有再犹豫。
当天下午,李向东以“资料整理需要核对原始批号”为由,向后勤申请,独自一人,离开了实验大楼。
他没有去厂区,而是走到了厂门口那间小小的邮电所。
他拿起那部黑色的,带着油腻包浆的转盘电话。
手指在拨号盘上,不急不缓地,拨出了一串看似毫无关联的号码。
电话接通,里面传来一个公式化的女声。
“喂,这里是滨城第一纺织厂工会,请问您找谁?”
李向东对着话筒,用一种平淡到近乎于乏味的声音,开口。
“我找王师傅,麻烦告诉他,我上次借的那本《热处理工艺》,看完了,想还给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那三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王师傅出差了。”
“知道了。”
李向东挂断电话,转身,走出了邮电所。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异常。
就像一个普通的工人,打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电话。
可他知道。
信号,已经发出去了。
夜,深了。
海风卷着冰冷的湿气,呼啸着穿过空旷的厂区,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
李向东躺在分配给他的单人宿舍的硬板床上,双眼睁着,盯着天花板上那片被月光映出的,斑驳的影子。
他在等。
凌晨两点。
万籁俱寂。
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敲门声,响了。
两长,一短。
李向东翻身下床,没有开灯,摸着黑,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普通管道维修工制服的身影,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那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套同样的工作服,和一个沉甸甸的工具包,塞到了李向东的手里。
然后,他转身,像一滴水融入黑夜,瞬间消失不见。
李向东关上门,迅速换上那身带着机油味的工作服。
他打开工具包。
里面没有扳手,没有钳子。
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厂区地图,和一个小巧的,军用指南针。
地图上,一条用红色铅笔画出的,曲折的路线,清晰地标记着一个最终的目的地。
——三号特种钢材露天仓库。
路线的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