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距离那扇巨大的铁门百米开外的地方,缓缓停下。
前方,是两道交错的,闪着寒光的铁丝网。
铁丝网之后,是一座如同堡垒般的水泥岗哨,哨塔上,一名荷枪实弹的卫兵,正用望远镜冷冷地注视着这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海风特有的咸腥,混杂着远处飘来的,浓重的柴油与铁锈的气味。
这里是滨城造船厂。
和红星厂那种热火朝天的生产氛围不同,这里的第一感觉,是冰冷,是肃杀。
“待在车里,别动。”
陈岩丢下这句话,独自下车,朝着岗哨走去。
他的背影,在那空旷的道路和巨大的铁门映衬下,显得有些单薄。
李向东坐在副驾驶上,双手平放在膝盖,目光平视前方,身体看似放松,但每一块肌肉,都处在一种随时可以做出反应的临界状态。
这是陈岩在火车上,用了一整夜的时间,给他灌输的生存本能。
一名卫兵迈着正步,从岗哨里走出,手里那支上了刺刀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在阴沉的天空下,泛着幽幽的青光。
陈岩递上证件。
卫兵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敬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随后才用戴着白手套的双手,郑重地接过。
他仔细地核对着,时不时抬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在陈岩和吉普车之间来回扫视。
确认无误后,他将证件还给陈岩,又做了一个手势。
另一名卫兵上前,手里拿着一面带着长柄的镜子,一丝不苟地探入吉普车的底盘,寸寸检查。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交流。
只有风声,和金属碰撞的细微声响。
压抑。
一种近乎凝成实质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第一道铁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打开。
吉普车驶入。
紧接着,是第二道岗哨。
同样的流程,只是这次,多了一名军官,亲自拿着李向东的实习证件,走到车窗前。
“姓名。”
“李向东。”
“单位。”
“滨城冶金学院。”
军官的视线,如同两把锋利的刻刀,在他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五秒,像是在将他的样貌,与照片上的每一个像素点进行比对。
直到确认无误,他才后退一步,挥手放行。
第三道关卡。
车被拦停在一排黄色的拒马前。
这次,连陈岩都被要求下车,站在指定区域。
两名穿着防化服,看不清面容的工作人员,手持着李向东从未见过的仪器,对整辆车,从里到外,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扫描。
那仪器发出“滴滴”的轻响,像是在探查着某种看不见的威胁。
李向东的心跳,始终保持在一个平稳的频率。
他知道,这里守护的,是足以决定一个国家命运的,最高机密。
任何一丝一毫的疏忽,都可能造成万劫不复的后果。
当吉普车终于通过了这三道堪称天罗地网的关卡,驶入真正的厂区时,李向东才发现,自己那一直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而真正的震撼,才刚刚开始。
车窗外,景物豁然开朗。
如果说红星厂是一个镇,那这里,就是一座城。
一座由钢铁、火焰与巨人构筑而成的,超现实主义的金属之城。
望不到头的巨型厂房,如同沉默的钢铁山脉,横亘在大地之上。
天空,被纵横交错的巨大吊臂与管道分割得支离破碎。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如同史前巨兽般,矗立在远方的龙门吊。它们的高度,几乎要触碰到低垂的云层,那巨大的钢铁臂膀,仿佛轻轻一挥,就能将一整栋楼房,轻易地抓上半空。
李向东前世也曾去过不少世界顶级的造船厂。
可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近乎于信仰层面的冲击。
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颗螺丝,都仿佛在呐喊。
呐喊着一种不甘,一种追赶,一种用血肉与意志,去对抗技术封锁的,悲壮的嘶吼。
吉普车在一处巨大的建筑前停下。
那是一个干船坞。
一个巨大到足以让任何亲眼见到它的人,都感到一阵失语的,人造峡谷。
李向东站在船坞的边缘,向下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