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的。就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
“运气?”
陈岩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你用听诊器,听出高频非周期性异响,也是运气?”
“用墨水,验出导轨微米级划伤,还是运气?”
“最后,用几张废纸,就推翻了德国人价值百万的光学经纬仪,这更是运气好到天上去了?”
他的语速不快,每一个问题,却都像一柄重锤,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在李向东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上。
宿舍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李向东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在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知道,戏,演不下去了。
突然。
陈岩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正对着李向东。
他脸上那副莫测的微笑,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审讯般的绝对压迫感。
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骤降了十几度。
“我们都别演了。”
陈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李向东。”
他第一次,没有加任何同志或者职务的后缀,而是直呼其名。
“润滑油,听诊器,墨水,废纸。”
“你的解释天衣无缝,逻辑上能自洽,能骗过周副市长,能骗过王德发,能骗过全厂几千名工人。”
他上前一步,那双眼睛,像两颗黑色的钉子,死死地钉进了李向东的瞳孔深处。
“但你,骗不了我。”
“告诉我。”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图穷匕见!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铺垫,都在这一刻,被对方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狠狠撕碎!
李向东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全身的肌肉都下意识地绷紧了,一股巨大的,想要转身逃离的冲动,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志。
他知道,但凡此刻他流露出半分心虚,后退一步,甚至只是眼神闪躲一下。
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不能退。
他迎着陈岩那仿佛能刺穿人心的目光,那张年轻的脸上,所有的憨厚与受宠若惊,都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超乎年龄的,近乎于顽石般的平静。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如同敲击在冰面上的石子。
“我所做的一切,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已经清清楚楚地,写在了那份技术报告里。”
“我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了。”
死寂。
长达十秒钟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窗外的雨声,风声,都仿佛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两个男人在这间狭小的宿舍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意志的绞杀。
突然。
陈岩笑了。
他那张紧绷得如同岩石般的脸,忽然就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没有了试探,没有了压迫,反而带着几分欣赏。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他不再逼问,而是从风衣的内侧口袋里,缓缓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块老旧的,上海牌手表。
手表的表盘玻璃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像一张蜘蛛网。
他将这块表,轻轻地放在了李向东面前的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好,那我们换个方式。”
“你帮我看看。”
“这块表,除了走时不准,还有什么毛病?”